沈明酥把茶盞放好, 人卻沒走,自顧自地搬了一張馬劄坐在他床前, 仰頭看著他,“王伯伯,我給您的當真是百草丸, 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我, 父親這些年給您稍到昌都的百草丸,都是我去郵驛給您寄的。”
她笑容親熱,像是認識他已久。
王太醫的鬢發已經參白, 脊梁因常年喘咳有些駝, 此時坐在床上氣息還沒調整過來, 一雙眼睛炯炯地看著她。
似是意外,沈壑岩竟然連這些都同她說了。
他是用情至深, 想把自己的畢生經歷都分享於她, 還是做好了最壞的打算,算到了有這麽一日, 她會找到這裡來。
沈明酥迎上他的目光, 笑了笑, 繼續道:“父親常提起您, 說王伯伯的喘咳乃早年內傷所致,得一直溫養, 百草丸最合適王伯伯。”
他何嘗不知?
他早年家中清貧, 常在外面撿拾東西, 被其他乞討之人毆打, 常年累月留下了內傷,那百草丸便是後來沈壑岩和蕭秋白專門替他研製出來的藥丸。
三人相識在戰場。
當年順景帝在青州攻打胡人,傷亡慘重,臨時招募了一批軍醫。
沈壑岩、蕭秋白,還有他一道前去報名,三人不分白晝奔波在帳篷內,累了便隨地而躺,身旁的人來回更替,唯獨三人一直堅持到底,時間久了三人漸漸有了默契,即便那時還不知道對方的名字,但對方一個眼神,便能明白他想要幹什麽,彼此相互配合,相互信任。
後來戰爭結束,三人又跟著順景帝一起進了昌都,立志要入太醫院。
曾經相依為命,共過生死之人,巧好歸途又相同,這樣的知己人生又能遇上幾個?三人從此結下了深厚的友誼,情同手足。
在太醫院共事的那幾年,是三人最暢快之時。
若非十七年前的那個晚上,這一切都不會變,他們三人會繼續結伴而行,等待百年終老,一同老死。
可先是蕭秋白,被一場大火活活燒死,死的那年,他才二十二,已經說好了一門親,來年就該娶妻。
十七年後,沈壑岩也沒了,全家被滅,如今只剩下了他這一個最該早死的老骨頭還在。
若能死,他早就死了,可他在此要等的人不是沈家老大。
沈家沒有老大。
王太醫眼中慢慢泛出淚光,對沈明酥搖了搖頭,“你不該來。”
“這不來都來了。”沈明酥無奈一笑,“也終於看到了父親口中那個讓他驕傲,留戀了一輩子的地方。”
王太醫呆呆地坐在那兒,似乎在透過回憶懷疑曾經三人的某段光陰,鬢邊的白發垂落下幾根,愈發顯得蒼老,半晌後他才問道:“他走的可輕松?”
沈明酥垂目,沒有騙他,“不是很好。”
一口鬱氣堵在胸口,王太醫彎腰猛咳了起來,沈明酥起身要去扶他,他抬手止住,咳著咳著,竟慢慢地成了痛哭。
沈明酥沒再去扶他,也沒出聲勸他,仰起頭望著屋簷,把眼裡想要落下來的淚滴倒回眼眶內,等著他慢慢平複。
王太醫終於又緩了過來,看著她道:“你立馬出宮,走得越遠越好。”
沈明酥搖頭,“我要是怕死,就不會來這兒,如今要走,已經晚了。”
王太醫看了她半晌,忽然問道:“你是想替他報仇?”
沈明酥沒應。
王太醫苦笑一聲,“莫非他臨死前就沒有對你交代,他的仇,沈家的仇,不用你管?”
倒是說過。
父親躺在她懷裡,同她說的最後一句話,“阿錦,爹爹一生樹敵太多,也做過許多錯事,今日仇家尋上門來,我死而無憾,只是連累了你們,我死後,你帶上你母親和妹妹立馬去昌都,去找封重彥,只有他能護住你們。阿錦......我這條命本是欠他們的,你萬萬不能替我去復仇。”
她無法接受,也理解不了,到底是什麽樣的仇恨,得要沈家十幾條人命去填。
她忘不了,也做不到放下仇恨。
王太醫看著她眼裡的堅定,知道自己說什麽都是徒勞,歎了一聲道,“我看出來了,他是拿了真感情待你。”
沈明酥沒聽明白這話。
王太醫又道:“今日你叫我一聲伯伯,我便也不能不管,沈壑岩要是還活著,必然與我此時的想法一樣,他不會讓你進宮,更不會想讓你到這兒來。”
沈明酥依舊沒有動搖,“我即便不來,也會被人逼著來。”
“越是如此,你越不能來!”王太醫聲音陡然一高,問她:“是誰讓你進宮的?”
沈明酥如實地道:“凌國師。”
“凌墨塵?”王太醫一愣,“他想讓你進宮幹什麽?”
沈明酥仔細留著著王太醫的神色,“他要十七年前太醫院那場大火的真相。”
王太醫臉色驟然一變,整個人像是被抽幹了精血,臉色蒼白得嚇人,又開始咳了起來,這回咳得半天都直不起腰。
“王伯伯......”沈明酥起身扶著他,在他身後墊了一個枕頭。
王太醫還在咳著,邊咳邊吃力地道,“你,你去找......”
沈明酥認真地聽著。
“你去找一個叫阮雲漫的穩婆,別說你是誰,隻問她十七年前你母親是何時生的你......問完了,再來,再來找我,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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