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淮想起自己出任大理寺少卿時,寫下的一副對聯:“盡忠益時者,雖仇必賞;犯法怠慢者,雖親必罰。”
只要是有益於當世者,即使是仇人,也應該獎賞,只要是違反法令者,即使是親人,也應該懲罰。
這也是他的為官準則。
可是,當他看著盧府的朱紅大門,開始莫名覺得,今日只要他一踏進盧府,他的做人準則,會一步步崩塌。
所以盧淮猶豫了下,還是轉身,準備回去寫那封彈劾裴觀嶽的奏疏。
但偏偏朱紅大門開了,準備出門的盧裕民看到了他,他叫道:“懷信,既然來了,為何不進來?”
盧淮回頭,盧裕民今年不過五旬,卻因為操心國事蒼老的像個六旬老翁,盧淮鼻子一酸,他自幼喪父,是盧裕民這個叔父將他撫養長大,盧裕民無妻無子,就將他當兒子一樣疼愛,可以說,在他心目中,盧裕民就是他的父親。
他頷了頷首:“叔父,懷信正準備去見叔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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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裕民府邸之中,布置亦十分簡陋,盧淮飲下一口茶後,垂首,終於將準備彈劾裴觀嶽的事情告訴了盧裕民。
盧裕民就很簡單兩個字:“不準。”
盧淮呆了呆,道:“但是裴尚書教唆天威軍家眷,闖入朝廷四品官員府邸,欲置其於死地,已經違反了國法,叔父為何不準我彈劾他?”
盧裕民責怪的看了他一眼,反而問道:“你當日為何要多管閑事?”
盧淮腦子一轟:“叔父,我再怎麽瞧不起崔珣,也不能眼睜睜看著他被群情激憤的少年殺害,這如何叫多管閑事呢?侄兒覺得,自己無錯。”
盧裕民歎了一口氣:“天下事,不是只有對和錯之分的。”
盧裕民說的隱晦,但盧淮卻聽明白了,他較起真來:“叔父,凡事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尤其是我為大理寺少卿,掌管刑獄,更要堅持對錯,而不能像崔珣那般憑著私怨斷案,否則,我豈不是會變成另一個崔珣?”
盧裕民沉默了下,道:“我像你這麽年輕的時候,也認為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但是,換來的卻是女主臨朝,牝雞司晨。”
說到這裡的時候,他眸間隱隱有嫌惡神色:“一個女人,如何能把持朝政二十年?這簡直是陰陽顛倒,乾坤不分,施行的新政,更是綱常掃地,世家以德、以禮教化子弟,講究溫和謙讓,科舉之後,寒門入仕,寒門之子毫無根基,於是一個個結黨營私,拉幫結派,將朝堂變的烏煙瘴氣,長此以往,大周必亡於黨爭,如此形勢之下,你盧懷信還講究什麽對錯,豈不迂腐?”
盧淮怔怔聽著,他有很多話想反駁,但是最終卻只是垂下首去,如兒時那般,聽著盧裕民教訓。
盧裕民道:“你有原則,是好事,但是,你講原則,他們跟你講原則嗎?崔珣任察事廳少卿三年,為太后誅滅異已,他有講過原則嗎?還不是抓到察事廳,一頓酷刑逼供,就給人扣個謀反的罪名?你跟這種人講原則,無異於與虎謀皮。”
盧淮緊抿著唇,一言不發,盧裕民見他這樣,也不想教訓的太重,畢竟盧淮是范陽盧氏這一代最出色的子孫,也是范陽盧氏的最大希望,他緩了下,道:“裴觀嶽不能有事,他若有事,好不容易爭來的局面會一夕逆轉,但是,你已是四品大理寺少卿,這封奏疏,上與不上,你自己選擇。”
盧淮俊秀的面龐滿是掙扎,他茫然看著這個將他撫養長大的叔父,片刻後,才垂首,痛苦道:“奏疏,我不上了。”
盧裕民滿意的點了點頭:“還有,看嚴了金禰,讓他不要胡亂講話。”
盧淮第一次違背原則,這份痛苦尚未散去,他並未發現有什麽不對之處,比如,盧裕民為何突然這麽關心金禰,金禰又會胡亂講什麽話?
他只是木然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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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淮信誓旦旦要查天威軍家眷闖入崔府一案,就這樣不了了之,但崔珣也從未對他有過什麽期望,盧淮是盧裕民的侄子,難道他還會背叛將他養大的叔父嗎?
這不可能。
所以崔珣並不關心此事,他關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他敲了敲李楹的房門,李楹過了好一會,才開了門,她神情顯然有些慌張,崔珣抿了抿唇:“有一件事,想請公主幫忙。”
崔珣說的事情,便是托李楹將一盒銀錢帶出府,分給何十三他們,既然要托李楹做這件事,那他之前額頭受傷的真相,就不得不向李楹和盤托出,雖然李楹早已從魚扶危處知曉,可還是靜靜聽崔珣垂眸說完,他說的很是艱難,也隻說了隻言片語,絲毫不提當時他的窘迫和難受,但李楹聽後,卻道:“我不去。”
崔珣微微愣住,他道:“何十三他們家產被抄,生活的很是清苦,如今被重打二十大板,定然是沒有錢買藥的,若不及時醫治,日後恐會落下病根。”
“那關我什麽事?”李楹莫名生了氣:“他們傷了你,我才不要送銀錢給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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