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的坦然又炙熱,崔珣無法拒絕,也不敢拒絕,他怕拒絕後,她又能說出更多他無法招架,也無法回答的話。
銅鏡前,李楹輕輕取下玉簪,墨發頓時如瀑般披散而下,李楹拿著銀梳輕輕梳著,然後仔仔細細用玉簪盤起,鬢邊再無亂發,她為他梳頭的時候,崔珣一直安安靜靜在銅鏡中看著,身側的少女容顏秀美,神情溫柔,她怕扯痛了他,動作放的很慢很輕,她是真的很在意他,就如她所說,不想他受到一點傷害。
這情景太美好,美好到他甚至有些不真實的感覺,這真的不是一場夢嗎?
但他很快又想到那日她抱住自己時,仰頭問他:“崔珣,我是一場夢嗎?”
身體似乎還殘留著那日她的溫度,他忽有些如釋重負,這,不是一場夢。
是真實的。
她是真實存在的。
李楹用玉簪將崔珣盤髻固定好時,見他怔怔望著銅鏡出神,她不由道:“在想些什麽?”
崔珣看著銅鏡中的她,苦笑:“我想,若先帝和太後知道你為我束發,恐怕會殺了我吧。”
李楹不由莞爾:“我阿耶和阿娘就那麽可怕麽?”
崔珣也笑了笑:“或許只有公主覺得,他們並不可怕。”
天下人都畏懼如虎的帝後,只有在李楹面前才會化為繞指柔。
李楹笑道:“不,你是我喜歡的人,若阿耶阿娘知道,他們也會對你好的。”
崔珣不置可否,先帝和太後為李楹選的人,是如鄭筠那般家世清白、性情溫和、清風朗月般的人,只是他們沒有想到還有個王燃犀罷了。
他們不會喜歡他的。
而且,太後分明還很討厭他。
天下人說他是太後的臠寵,這著實冤枉,只有崔珣自己心中清楚,太後對他,就是對一個普通臣子的態度,或者,比普通臣子還要不如。
太後心中,其實一直很是厭惡他。
那種厭惡,倒不是對他本人有什麽意見,單純是厭烏及烏的厭惡,因為太後厭惡他伯父崔頌清,所以連帶著也厭惡上了他,之所以重用他為察事廳少卿,也只是因為他確實是個好用的工具罷了。
就如先帝對金禰那般,金禰為人卑劣,先帝想必也是不喜此人的,但帝王用人,又豈能全憑個人喜惡?只要用的趁手,就能用便用,僅憑喜好,哪能當得穩天下之主?
只是,太後憎恨崔頌清,以致於崔珣作為天威軍唯一存活的人,自突厥歸來後便入大理寺獄,整整一年,太後都不聞不問,又為何突然在一年後前去大理寺獄,無視禦史一封又一封的奏疏,無視百姓的竊竊私語,力排眾議,將他救出?
若只因為他是個好用的工具,那這天下好用的工具太多了,也不至於。
此事崔珣一直百思不得其解。
他在想這個事的時候,李楹卻看到銀梳梳齒上繞著幾根他的墨發,李楹將墨發從梳齒中取出,然後低頭看了看,沒有丟棄,卻悄悄放入了自己的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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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崔珣斷定不會喜歡他的太後,正斜靠在榻上,一個少年則跪坐一旁,為她輕捏著肩。
少年長相並不是如崔珣一般的昳麗,反而頗有英武之氣,他手法熟練,捏的頗為舒適,少年見太後撐著頭,神情不像平日冷淡,於是大著膽子道:“太後,那個崔珣,弑殺故帥,人神共憤,百姓都對他恨的咬牙切齒呢。”
太後沒有說話,良久,才揚起嘴角,似笑非笑:“聽起來,你很想讓吾殺了他?”
少年嚇了一跳,恭順道:“不是行之想讓太後殺他,是百姓想讓太後殺他,太後將崔珣囚於府邸,不讓他下獄,百姓都覺得太後偏袒崔珣呢,行之也是為了太後聲譽著想。”
太後嗤笑了一聲:“吾怎麽覺得,你是想和他爭寵呢?”
聽過爭寵二字,少年張口結舌,然後才柔聲道:“行之一切都是為了太後。”
“說什麽是為了吾,還不是為了你自己。”太後悠悠道:“你想挑唆吾殺崔珣,你也配?”
最後那三個字,已是冷如冰刀,饒是少年再怎麽愚笨,也聽出了太後語中怒意,他嚇得連滾帶爬落了榻,跪下道:“太後饒命。”
他求饒之後,又覺得不太甘心,憑什麽崔珣能當四品察事廳少卿,他卻什麽官職都沒有?他鼓了鼓勇氣,又仰頭看著面容不見衰老,仍然十分妍麗的太後:“太後,行之只是覺得有些不忿,崔珣給太後惹了太多麻煩了,這種人,何必再留呢?崔珣能為太後做的,行之都能做到,行之比他更年輕,更英俊,比他更能讓太後開心。”
太後緩緩睜開眼睛,漠然看著跪著的少年,如同看著一隻最愚蠢的螻蟻:“你不會以為,崔珣是靠容貌獲得吾的重用吧?”
少年目瞪口呆:“難……難道不是嗎?”
太後寡居二十年,流言蜚語不斷,但身邊之人,只有崔珣能獲得如此高位,那他不是靠容貌得到重用,還能是什麽?
既然崔珣可以,那他也可以。
太後瞥了他一眼,莫名覺得有些好笑:“你想取代崔珣,做察事廳少卿?卻不知,他連這榻都沒上來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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