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到這裡,李楹不由大概猜到了之後的事情,果然崔珣繼續說道:“公主落水之後,太昌血案發生,長安城死亡數萬人,世家門閥這才意識到,眼前的聖人,不再是少年登基,受薛太後掣肘的傀儡天子,而是大權在握的獨斷帝王,世家噤若寒蟬,自此新政順利推行,再無阻礙。”
李楹臉上神情,不由愈發凝重,崔珣徐徐道:“這個花婢,不過是死的數萬人其中一人罷了。”
李楹覺得有些惘然,她雖然知道太昌血案,死亡者眾,但看到眼前這破舊花房時,她才對“死亡者眾”這四個字有了更深的實感,她張了張口,忽說道:“崔珣,是我導致了他們的死亡。”
崔珣道:“不是,是先帝。”
“但沒有我,阿耶也不會殺他們。”李楹苦笑:“崔珣,我會不會下地獄?”
崔珣只是道:“此事與公主無關,如果公主能夠選擇,也定然不願意發生此事。”
他這話,倒讓李楹心情慢慢安定下來,李楹眸中迷惘神色漸漸褪去,良久,她道:“你說得對,如果我可以選擇,我也不會願意發生這件事的。”
她走進花仆房,眼前似乎浮現那個花婢的身影,她喃喃問道:“崔珣,你覺得,我阿耶,是個什麽樣的人?”
崔珣抿唇,說道:“一殺多生,他是個,合格的皇帝。”
殺生雖為罪業,然殺一人,得生萬人,卻為功德,所以,太昌帝,不是一個好人,但是一個合格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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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仆房中,還能看到人生活過的痕跡,想必是金禰留下來的,李楹不由道:“這花婢是被金禰所害,他居然還有膽量住在這裡。”
崔珣道:“金禰定然是想,活著都奈何不了他,何況死了。”
李楹想到自己,魂魄之身,確實奈何不了陽間之人,就連現出形體都不能,她苦澀一笑:“他想的倒是對的。”
崔珣見她似有鬱鬱神色,於是不再提這話題,而是在花房四周蹲下查看,李楹也學著他在牆邊仔細找著,忽然李楹發現牆角的一塊磚有些松動,她抽出那塊磚,果然發現裡面有一樣東西。
那是,通關所用的紙質過所,憑此過所,可以一路暢通無阻,去往大周任何地方。
李楹將紙質過所遞給崔珣,兩人打開一看,只見過所的名字並不是金禰,而是一個陌生名字,李楹不由道:“這過所是假的嗎?”
崔珣看著上面的尚書省官印,搖了搖頭:“不是,是真的。”
“那這上面不是金禰的名字,是他偷的?”
“未必。”崔珣將紙質過所疊好,置入袖中,他說道:“回去一查便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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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崔珣和李楹走在湖畔的垂絛柳絲下,湖心是顏色灼灼的並蒂蓮花,李楹看了眼那株並蒂蓮,又不由側目看了眼崔珣,他眉頭微微皺起,臉色有些蒼白,也不知道是還在想那張紙質過所,還是因湖心的並蒂蓮花,又想起一些不願回想的往事。
後者的可能性,應該更大些。
李楹心中,說不上是什麽滋味,突厥的兩年經歷,給崔珣造成了太深的屈辱,以致於稍微和突厥有關的東西,他都不願去觸碰,她可以理解他的這種心情,畢竟她進入阿史那迦記憶後,光看她都覺得受不了,何況是親身經歷的崔珣呢。
她手指忽揚起綠色鬼火,鬼火悠悠來到湖心,變成一團薄霧,遮掩住那株並蒂蓮。
崔珣頓住腳步,他看著湖心的白色薄霧,目光又投向李楹臉上,李楹抿了抿唇,輕聲說道:“不想看,就不要看了。”
崔珣清冷如寒星的眼眸之中泛起一絲動容,他默默頷首,便繼續和李楹並肩而行。
李楹走了幾步,忽道:“崔珣,有些事情,不是你的過錯,該覺得羞恥的,是其他人。”
月光如水,投在崔珣垂下的翦翦鴉睫之上,崔珣從不願和人提起在突厥發生的事情,就算是李楹,他也一字未說過,但這些事,藏在心中太久,就如同一直繃著一根細細的絲弦般,他也不知道,絲弦什麽時候會斷,有時候,他自己都覺得精疲力竭,疲累不堪,他手指握到泛白,終於試著艱難開了口:“如果,沒有金禰說的‘蓮花郎’三個字,或許一切事情,都不會發生。”
“施虐者,是怎麽都有借口施虐的。”李楹道:“崔珣,不要將這件事情歸咎於你的容貌,真正應該歸咎的,難道不是阿史那兀朵病態的獨佔欲麽?”
她聲音雖輕,但格外清晰:“你總覺得,若沒有‘蓮花郎’三字,你就不會遭遇那些屈辱,可是,明明是若沒有阿史那兀朵,你就不會遭遇那些屈辱啊,這到底和你,有什麽關系呢?”
李楹的話,如醍醐灌頂,崔珣不由頓住腳步,李楹又道:“如果你當日遇到的突厥公主是阿史那迦,縱然有‘蓮花郎’三字,她也不會這樣對你,所有的一切,都是阿史那兀朵的過錯,和你沒有半點關系,憑什麽施虐者洋洋得意,絲毫都不覺得愧疚,反而受害者萬分痛苦呢?”
崔珣愣愣聽著,他雙眸如水汽氳氤,他張了張口,想說什麽,忽看到一個紅衣身影,徐徐向他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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