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珣怔怔聽著,他下意識就想將手指從她掌心抽出來,但她卻攥的很緊,他抽不出來,崔珣神情愈發痛苦:“我會下地獄的。”
“沒關系。”李楹道:“你去地獄的話,我便去枉死城,殺我的那個人,再怎麽能活,也活不過五十年吧,如今已經過了三十年,那麽,我再等二十年,等他死了,我就可以出枉死城,去地獄找你了。你如果在地獄受刑,我就給你治傷,受多久,我就陪你多久,直到你的罪業還清為止。”
崔珣雙眸如籠罩上一層薄薄水霧,他眨了眨眼睛,幾滴細碎晶瑩從長睫灑落,他喉嚨似是哽了下,他垂眸,低低道:“我到底,哪裡值得你喜歡?”
李楹望著他,她沒有直接回答崔珣這個問題,只是道:“崔珣,我之前跟你說,我是跟魚扶危一起找到郭帥頭顱下落,其實,我騙了你。”
她說:“我是和阿史那迦去了地府,找到了郭帥的魂魄,這才問到了頭顱下落,不過,你不用擔心,我沒事,阿史那迦也沒事。只是,郭帥除了告訴我頭顱下落,還告訴了我六年前天威軍覆沒的經過,他說,是他拜托你,讓你不要死,好好活著,給他們伸冤,他說的時候,我便想起你在突厥遭遇的事情,你是活著,可也生不如死,郭帥他大概也沒想到,他的一句囑托,讓你此後墜入深淵,可是,就算你墜入了深淵,你還是遵守了自己的承諾,你真的在很努力幫他們伸冤。”
她眼中含淚:“郭帥還問我,他說突厥人沒有為難你吧,大周人沒有為難你吧,我回答他,我說沒有,其實當時,我心裡真的好難受,可是,我難受的時候,我還在想,我不能露出破綻,我不能讓郭帥傷心,因為他是你最尊重的人,我不能讓你尊重的人傷心。崔珣,那時候,我就知道,我完了,我徹底走不掉了。”
她仍攥著崔珣的雙手,牢牢不放開:“崔珣,你問,你到底哪裡值得我喜歡?這句話,你不應該問我,你應該問你自己,你也不應該這樣問,你應該問,你到底哪裡,不值得我喜歡?”
她的話,一字一句,真摯無比,崔珣神情是從未見過的恍惚,他慢慢將手指從她掌心抽出,他仍道:“我哪裡都不值得。”
他說道:“公主是天上的明月,而我,在突厥的時候,是一隻牲畜,在大周的時候,是一條惡犬,這六年,我都不能稱是一個人了,這樣的汙穢,又豈敢覬覦天上的明月?公主應該投胎轉世,再一次被萬人仰望,而不是在這裡,陷於我這肮髒淤泥之中。”
李楹眼淚已經不由自主流下來了:“什麽牲畜?什麽惡犬?什麽汙穢?你為什麽要這麽說自己?就算是你,我也不允許你這麽說自己。”
崔珣自嘲:“這本來就是事實,你堵得住我的口,你堵不住天下悠悠眾口。”
李楹咬牙道:“我會堵住天下悠悠眾口的,你等著瞧!”
她頓了頓,似乎還是不甘崔珣的那句自我厭棄之語,她咬著唇,眼淚簌簌而落:“但在那之前,我會先堵住你的口!”
她忽踮起腳尖,勾住崔珣脖子,嘴唇朝他冰涼唇上親去,她動作太快,崔珣都沒反應過來,等他反應過來,他下意識就往後仰去,口中也溢出一個字:“髒。”
李楹勾著他脖子:“不髒。”
崔珣想推開她,但卻發現自己身體根本連動也動不了,是李楹,她用念力困住了他,讓他動彈不得。
李楹小心翼翼踮著腳尖,親著他,如同親吻一件最珍貴的寶物一般,她幾近虔誠的親著他的唇,沒有一點佔有的意味,仿佛他不是汙名滿身的察事廳少卿崔珣,而是這世間最美好的郎君,值得她去愛,值得她付出自己最純潔的親吻,去撫慰他千瘡百孔的心靈。
崔珣愣愣看著她近在咫尺的臉,她的淚似乎流到他的唇邊,溫熱,味鹹,那是她為他所流的淚,片刻後,她才離了他的唇,仰頭看著他霧蒙蒙的雙眸,請求著:“崔珣,如果我是天上的明月,你就是我的望舒使,你不是什麽牲畜,不是什麽惡犬,你也不髒,你以後,不要再這樣說自己了,好不好?。”
崔珣定定看著她,眼眶已微微泛紅,他啞著聲音道:“我不說了。”
他道:“你放開我吧,不要隨便使用自己的念力,對你不好。”
他剛說完這句話之後,就發現自己能動了,他垂眸,藏起眼中的晶瑩,他沉默了下,說道:“今日的事,你和我,就都當沒有發生過吧。”
說罷,他就推開房門,這次李楹也沒攔他,他拖著鐐銬,踉蹌,又狼狽的往外走去,李楹咬著唇,她邁出門檻,看著他的背影,一陣風吹過,吹動他的白色囚衣,顯得他囚衣空蕩蕩的,囚衣內的身軀格外嶙峋清瘦,李楹隻覺眼睛發酸,她就站在門外,在鐐銬的聲響中,看著他步步走入自己的臥房,然後,徹底關上了浮雕木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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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珣關上木門後,感覺用盡了全身力氣,他慢慢靠著木門坐了下來,他枯坐良久,之後,好像想起什麽,他手指漸漸撫摸上自己的唇,唇邊似乎還停留她的溫度,他居然還有些貪戀她的溫暖,手指久久覆在唇上,都沒有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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