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萬轍道:“臣正是為了聖人著想,才會懇請聖人徹查此案,如今百姓議論紛紛,都說聖人是袒護老師才不願徹查, 若再拖下去,必然有損聖譽!”
薛萬轍說罷, 居然老淚縱橫,痛哭流涕, 他伏首泣道:“聖人登基以來,英明果斷,內仁外義,有君如此,實乃吾等人臣之大幸,但正因如此,臣才不能坐視聖人因為私心,而忘了國法,假如查探之後,證實是盛阿蠻等人冤屈了盧相公,臣自會判他們誣告反坐,屆時,臣也會一死,向盧相公賠罪。”
他說得真情實感,朝中清流紛紛惻然,全都跪下請求隆興帝徹查,直將隆興帝氣得夠嗆,他有心想懲處薛萬轍,來個殺一儆百,又怕激起清流眾怒,須知薛萬轍和張弘毅兩人在清流一派之中聲望甚高,假如真殺了薛萬轍,這群自詡直臣的書呆子只怕一個個要前赴後繼,以死諫為榮了,到時候更是難以收場。
隆興帝此時簡直是後悔萬分,早知如此,就不該同意讓薛萬轍任京兆尹了,盧裕民也是後悔萬分,薛萬轍之所以能從揚州刺史調任京兆尹,是因為京兆尹這個位子他與崔頌清爭執不休,兩人都想安插自己一黨的人,但兩人又誰都不服誰,最後只能安排薛萬轍這個清流擔任,誰能想到,他的這個決定,居然能成了自己的催命符。
隆興帝氣到咬牙,他冷聲道:“散朝!”
他從禦座起身,欲離開這個煩心地,誰料到薛萬轍這個戇夫居然快步上前,扯住隆興帝的衣袖慟哭道:“懇請聖人,徹查天威軍一案!”
隆興帝掙脫不得,驚怒交加:“薛萬轍,你是要謀反嗎?”
薛萬轍跪倒哭勸:“臣對聖人大不敬,甘願引頸受戮,但聖人若不徹查天威軍一案,恐會失了民心,臣不敢不勸。”
朝中清流跟著薛萬轍跪倒一片,泣下沾襟,而這一衝突,也被黃門侍郎兼起居郎王暄,記入《起居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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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安郊外的一處僻靜古寺,一襲素衣的盧淮端坐於禪堂之中,他自聽得沈闕證詞後,就告病不去朝會,而是一人來到這偏遠古寺,每日聽著僧人誦經,於句句經文中,他紛亂的心情終於稍稍緩解,但是他也知曉,他在這山野古寺中,逃避不了多久。
他手中拿著王暄的信,信中摘錄了《起居注》的幾句話:“轍隨之而引帝裾,帝奮衣不得脫,怒曰:‘爾欲反乎?’,轍淚言:‘臣不敬天子,甘受顯戮,然民心漸失,臣不敢不言勸也。’”
盧淮捏著薄薄的宣紙信函,茫然若失,腦海中,似乎又回想起自己任大理寺少卿時立下的那句誓言:
“犯法怠慢者,雖親必罰。”
他痛苦閉眸。
王暄信中,還寫了如今朝中亂成一團,太后和崔黨為了避嫌,對此事都一言不發,只有清流大聲疾呼,王暄話裡行間,隱隱對那些清流風骨頗為敬仰,奈何他性格使然,也只能做到敬仰,卻不敢和那些清流一般,不顧性命死諫。
只是,王暄是性格使然,他盧淮呢?他不是向來自詡剛正不阿之輩,對王暄怒其不爭麽,他的剛正呢,他的不阿呢?去哪裡了?
王暄還敢將這一段死諫如實記錄進《起居注》,他盧淮難道就隻敢一輩子躲在山野古寺,逃災避難嗎?
盧淮緩緩睜開眼睛,眸中恍惚漸漸褪去,轉為痛不可忍的清明,不,他不能這樣,叔父對他,固然恩重如山,可是,他除了是叔父的侄兒,還是大周的臣子,除此之外,他更是,一個“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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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淮躲在山野古寺,崔珣則和李楹呆在書肆後院,三日前,隆興帝召崔珣進宮,金吾衛去崔府卻尋不到他人,接下來三日他都不見蹤影,對外隻說去尋神醫治病了,讓隆興帝也奈他不得。
不過崔珣雖一直呆在書肆,朝中和民間大大小小的事情,他還是讓暗探一一稟報,當聽到何十三等人冒死告狀時,他眉心微微蹙起,當聽到薛萬轍接下訴狀時,他眉頭稍稍舒展了些,當聽到薛萬轍在朝上拉住隆興帝衣袖不放,只為了推動天威軍一案徹查時,他漆黑雙眸之中,滿是動容。
暗探走後,李楹坐到他身邊,說道:“他們比你想象中的勇敢。”
崔珣頷首。
他的計策,本只是想借雕印供狀攪亂一池春水,他不願現身,是想讓這春水更亂一些,但是沒想到,何十三等人居然敢舍棄性命去告狀,薛萬轍那些鄙視他的清流居然敢冒著觸怒皇帝的風險接下訴狀,這的確,出乎了他的意料。
李楹道:“沈闕也暫緩行刑了,看來長安城的民意,比我們預料的還要洶湧。”
崔珣點了點頭:“忠臣被奸臣所害,之後得以平反,奸臣受到懲罰,這一直是戲班子最愛排的戲文,如今有活生生的例子在這,百姓自然感興趣。”
李楹略顯欣慰:“我們這趟嶺南之行,終於沒有白費。”
嶺南之行,是犧牲崔珣壽數換來的,還好結果比李楹預想的還要好,李楹問:“接下來,你打算怎麽做?”
崔珣沉吟了下,道:“去尋我伯父。”
“崔頌清?”
“伯父之所以對此案不發一言,是擔心他若參與,就會被盧裕民歪曲成兩黨黨爭,但是,伯父在朝中地位舉足輕重,若他能進言,勝算會大上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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