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紗外, 李楹看了眼怔怔望著崔珣的阿史那迦,她雙眸滿是難過和酸楚, 李楹道:“我先進去,告訴他一聲,你等我一下。”
阿史那迦默默點了點頭,她目光又透過窗紗,看向裡面那個嶙峋身影,她貪婪的想多再看他一眼,再多一眼。
李楹進門的時候,崔珣聽到聲音,他抬起頭,荒涼眸中似乎多了一絲暖意:“你回來了?”
他向來踽踽獨行,不知從何時開始,他開始習慣一人的陪伴,開始習慣她的溫柔身影,開始在這崔府,盼望著她回來。
李楹頷首,她往窗外看了眼,然後坐到崔珣對面,說道:“阿史那迦在外面等你。”
崔珣明顯怔了怔:“阿史那迦?”
“嗯。”李楹沒有說她即將和阿史那迦去地府,她不想讓崔珣在如此境地,還擔心她的安危,她含糊道:“她執念聚成身形,來到崔府,她想見一見你。”
崔珣目光移向軒窗外,從軒窗支起的縫隙瞥到一點繡著墨藍狼紋的胡服,這個狼紋,曾經是他整整兩年都無法擺脫的噩夢,他藏起眸中浮現的一片沉鬱,他轉頭,看向李楹:“你想讓我見她嗎?”
李楹咬唇,她知道崔珣不想回憶起突厥王庭的一切,若換做之前,她會告訴他,想不想見阿史那迦,由他自己做決定,她永遠不會逼迫他做什麽,但今日,她猶豫了。
此去地府,以身渡過溟泉後,阿史那迦執念煙消雲散,念兮魂所依,被拘於枉死城的魂魄在連帶效應下,也會魂飛魄散,至於藏匿於阿史那迦記憶中的李楹,即使只是一絲意念,即使這絲意念沒有受到溟泉水的傷害,也不可避免要殃及身在陽間的魂魄,李楹不忍阿史那迦即將到來的命運,所以她無法很理智的告訴崔珣,讓他自己決定見不見阿史那迦。
大概是看出她的猶豫,崔珣並沒有等待李楹回答,而是道:“見一見,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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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燃起一株曼珠沙華。
除了曼珠沙華外,因為崔珣囚衣單薄,所以四月的天,臥房內仍然燒著瑞炭,溫度已經幾近熱的逼人,還好阿史那迦身軀乃是執念所化,對冷暖的感受並不明顯,所以她沒有感覺炎熱,只是放在紫檀案幾上的那碗熱氣騰騰的羊肉湯,就有些不合時宜了。
崔珣瞥了眼乳白色的羊肉湯,阿史那迦此次來見他,已經是鼓足了所有勇氣了,到真的坐在他面前,她反而不敢抬頭看他一眼,之後終於期期艾艾問了句:“你還好麽?”
崔珣道:“還好。”
又是一陣沉默無言後,阿史那迦抬起頭,道:“對不住。”
她終於說出藏了多年的愧疚:“那年大雪夜,是我對不住你。”
崔珣的神色,依然十分平靜,他說:“是麽?我不記得了。”
阿史那迦望著他蒼白如雪的面容,她忽笑了笑:“不記得了,也好。”
紫檀案幾邊還縈繞著方才李楹離去的清雅香氣,崔珣的手指,不經意間撫向鐐銬內系著的白綢,阿史那迦也看到了,她輕聲問:“你是不是,喜歡她?”
崔珣聽出她語中的“她”是誰,他愣了一愣,阿史那迦苦澀笑道:“如果六年前,在突厥王庭,我有勇氣反抗兀朵姐姐,有勇氣從她手下救下你,你會不會,也跟喜歡她一樣,喜歡我?”
崔珣看著她,他沒有承認是不是喜歡李楹,只是對阿史那迦緩緩搖了搖頭:“沒有如果。”
阿史那迦聞言,不由淒然一笑:“你說得對,沒有如果,就算時光倒流,我還是沒有勇氣反抗兀朵姐姐,我還是整整兩年,都不敢為你說一句話。”
正如李楹以前所說,每個人的性格,都是由她的生長環境決定的,李楹是在愛中長大的,她有能力愛人,而阿史那迦不是,她在父親的高壓中養成懦弱的性格,她不敢反抗阿史那兀朵,也不敢反抗她的父親,連送個藥給他都不敢,只能沉默的看著他在那兩年,生不能生,死不能死,每日一睜開眼,就是新一輪的折磨,兩年,七百二十日,那段黑暗到讓人絕望的歲月,是他一個人咬著牙熬過來的,而她,始終沉默。
有時候沉默,也是最大的幫凶。
一碗羊肉湯,已經是她那兩年鼓起的最大勇氣了,但就算是那碗羊肉湯,崔珣也沒喝到,反而為他又帶來一場狠辣的鞭笞。
她笑了笑,眼中帶淚:“勃登凝黎神保佑,讓你如今,能遇到她。”
不會如她那般懦弱,不會如她那般沉默,會在他滿身汙名時還堅定陪在他身側,會在他枷鎖纏身時拚命去尋求解救他的法子,她落寞道:“我的確,不如她。”
崔珣沒有說話,只是瞥了眼放在紫檀案幾上的羊肉湯,他沉默端起,用金匙舀了口,飲下,然後道:“阿史那迦公主,願你,執念早消。”
阿史那迦定定看著鎖於他蒼白腕上的烏黑鎖鏈,她心中湧現一股淒楚,她點頭道:“嗯,我馬上,要去枉死城了,等仇人死去,便能投胎轉世了。”
崔珣放下盛著羊肉湯的金碗,他道:“恭喜,願來生,不要再遇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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