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寧身體蜷縮著,熱氣在烘乾衣服,之前在蝌蚪痣那個漁村,裴書也用火系來烘乾,現在做這件事的只有祝寧本人了。
林曉風跟祝寧接觸的部分逐漸變得溫暖而乾燥,她看著遠方的冰柱收緊手臂,輕聲問:“不去報仇了行嗎?”
別再往前走了,那不是你的錯,跟你也沒什麽關系,人不是你殺的。
不論徐萌還是宋知章,或者是剛死的裴書,沒有人希望祝寧為他們復仇,死掉的就死掉了,活下來的人好好生活行不行?
她們現在可以回頭,世界毀滅沒關系,祝遙的志向跟祝寧無關,陸鳶不需要祝寧拯救,找個世外桃源過日子也行。
林曉風想起了在滑雪場,祝寧那時候還會大笑,還會沒心沒肺地為她選擇超困難模式。
她會拉著自己的手向前衝刺,從高高的滑雪道上滑下,然後發出非常幼稚的歡呼聲。
祝寧喜歡刺激喜歡冒險,也喜歡貪便宜買一些打折的家居用品,林曉風想念在尊貴女王店的生活。
過了很久祝寧才說話,還是那三個字:“對不起。”
林曉風的心冷了,祝寧已經回答她,不能不報仇,她是一個實驗體,被輸入了既定的程序,擁有特定的任務。
回憶是假的,母親是假的,但朋友是真的,她無法放棄復仇。
如果把自己物化,祝寧已經是一台壞掉的機器,距離報廢只剩下一步,殺掉普羅米修斯是唯一支撐她運行的動力,如果不復仇,她會立即崩壞,原地分解成破銅爛鐵。
祝寧跟一塊兒鐵有什麽區別?她覺得答案在這兒,因為她還會愛,也還會恨。
“如果我會死呢?”林曉風問。
她覺得自己在無理取鬧,但這時候很想任性點,逼迫讓祝寧非要做個選擇,如果林曉風也死了,這場復仇還有意義嗎?
祝寧沉默了,她把臉埋得更深,很想逃避這個問題,毯子裡的手臂緊緊摟著自己。
“我希望你活著。”祝寧說,“你不能死。”
她一向都很樂意表達自己的內心,對一個人的喜歡或者討厭,從來都不掩飾,坦然說出自己的需求。
她用這個方式拉攏過徐萌,說服過霍文溪,現在輪到林曉風了。
林曉風咬著牙不出聲兒,她知道自己的作用,她就是一個船錨,不需要多大的功能,唯一的存在是定住祝寧這艘船。
她必須活著,祝寧給她的任務多殘酷啊。
壞祝寧,頭盔內部林曉風劈裡啪啦掉眼淚。
“找到白澄後,我會把你送到安全的地方,你等我回來好嗎?”祝寧說:“接下來的路,你別走了。”
祝寧把腦袋往林曉風懷裡拱了拱,輕聲說:“我真的很怕你死了。”
林曉風早就想到有這一點,一個一直被拋棄的小孩兒,隨時提防著下次被拋棄是什麽時候。
祝寧不要她了。
林曉風應該乾脆利落地拒絕,死纏爛打無理取鬧,她深呼吸的時候一直在流淚,又不想讓祝寧發現她在哭,問:“你會來接我?”
林曉風從小都在反覆練習一個技能,做全天下最懂事兒的小孩,小心翼翼察言觀色,在父親生氣前就做好準備,在母親難過時懂得安慰。
因為太懂事,所以無法做到任性不管祝寧的想法,早熟的孩子沒辦法變得幼稚的,成長這條路從來都是單行道,已經懂了的道理沒法當做不懂,那樣對祝寧不公平。
祝寧笑說:“我會的,我保證。”
“聽起來像flag,你像電影裡那種馬上就要死了的主角。”林曉風說話帶著厚重的鼻音,很快就要裝不下去了。
“那你死了,我怎麽辦?”林曉風說:“你有點不負責任啊。”
祝寧沒法反駁,因為祝遙也是這樣帶大她的,在那些虛假的記憶裡,祝遙的工作很忙碌,天天在醫院加班,祝寧從小自己養育著自己長大。
她寫作業還是訓練都不需要人擔心,以為其他小孩也可以這樣長大。
她跟祝遙一樣,都沒法給小朋友陪伴。
“我會讓新的白澄帶著你。”祝寧說。
林曉風說的不是這個,不是身體怎麽存活,她想問的是,如果祝寧死了她一個人怎麽樣在這樣的世界裡活下去。
但林曉風沒這樣問,祝寧已經壓力很大了,她需要照顧好祝寧的身體,也包括她的精神狀態,不要當壓死祝寧的最後一根稻草。
“這樣你會開心嗎?”林曉風的下巴放在祝寧頭頂。
“會的。”
林曉風頭盔裡眼淚橫流,嘴裡都是鹹的,聽到這兒笑了,“那我答應你,你一定要來接我,不然我就變成孤兒了。”
“好。”祝寧抱住她:“我答應你。”
林曉風壓在心頭的石頭沒有消失,會一直持續存在,但她此時什麽都做不了,只能反手摟著祝寧。
她跟祝寧做了個約定,祝寧需要殺掉普羅米修斯活著過來找她。
林曉風很有野心,普羅米修斯死後,她要成為祝寧下一個目標。
這件事比所有事都更重要,林曉風一路走來看過這麽遠的世界,她要向劉瑜學習,學會在人的心中埋下一顆種子,等待發芽生根的那一天。
她要學習祝遙,給祝寧寫下一條嶄新的程序。
她跟祝寧約好了,我不跟你走,但你要來接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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