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葛:“殿下說哪裡話,你我夫妻,一起品鑒名音,這是大雅,又何來笑話一說?”
寧王道:“好,孤來撫琴。”
於是在香氣繚繞中,寧王開始撫琴。
青葛並不懂琴,只聽得琴聲朗朗,抑揚頓挫,悅耳動心。
不過她也只是聽著好聽,再多卻聽不出了。
她絞盡腦汁,想著等他撫琴後,自己該怎麽誇,該怎麽接話,該怎麽應對,又該怎麽推脫掉自己的撫琴?
她還要繼續假扮夏侯見雪四個多月,總不能一直不碰這七弦琴吧?
不知道莫經羲會撫琴嗎,能不能把他抓來假扮自己撫琴給寧王聽?能瞞天過海嗎?
在這悅耳的琴聲中,青葛想著心事,視線也無意識看向軒窗外。
此時瑰麗多姿的晚霞已經徹底消失在湖面上,畫舫中的燈火全都點燃了,盞盞燈火璀璨奪目,倒映在湖中,渾然一體,像是另一個人世間。
這時候,夜風吹過湖邊新栽的樹苗,發出沙沙的聲響,而就在一旁,掠過水面的白鳥像是修長而輕盈的白紗,被那燈火照亮了羽翼,染上了一層淡粉。
這是一個喧囂繁華卻又格外清冷的月夜,明月在天,燈影搖曳,青葛靜默地坐在那裡,聽著那完全聽不懂的樂曲。
琴聲清冷,猶如冰片輕叩,恍惚間,青葛仿佛聽到遠處的雪聲,大雪無痕,縹緲輕盈地落下。
一片,一片,每一片都是冰冷。
於是青葛想起許多年前,想起曾經的自己,那個還未曾入千影閣的自己。
只有一個人,一個人孤獨地跋涉在大雪之中,拚命地往前跑,一直跑,卻跑不到盡頭。
最後終於匍匐在那裡,大口大口地將雪塞入口中,試著以此獲得一點力氣。
但是根本沒用,雪化作冰水,讓她渾身發冷,她瑟瑟發抖。
她覺得自己要死了。
正想著間,突然間,七弦琴發出錚鳴之聲,之後琴聲便戛然而止。
青葛微詫,疑惑地看過去。
於是她看進了一雙漆黑深邃的眼睛,那雙眼睛沉默,冷淡,神秘。
青葛怔了下,倉促之間,她竟然完全沒有辦法收斂外放的情緒。
她心中更是詫異,詫異自己竟然在這種生死關頭,去想那些有的沒的,去傷風悲月。
寧王望著青葛,問道:“你剛才在想什麽?”
他的聲音低沉動聽,泛著金石一般質感,如同琴音的延續。
青葛略張了張唇,她竟說不出什麽來。
她懊惱,為了自己剛才思緒的放飛而懊惱。
她為什麽不趕緊想想辦法!
此時的她,腦中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說什麽。
寧王走上前,伸出手來,於是略顯冰涼的指尖輕觸在她臉頰上。
青葛怔怔地望向他的指尖,看著上面沾染的濕意,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然哭了。
剛才,自己聽著那琴聲,竟然哭了…
她有多少年不曾流淚。
寧王:“想到什麽傷心事了?”
青葛怔怔地望著眼前的寧王。
燈火搖曳,月影融融,輕柔的簾幕隨風而動,他望著自己的目光,溫柔卻又清冷。
那墨黑幽深的眸子中仿佛有鉤子,可以誘哄自己說出不該說的話。
在這麽一雙眼睛下,她沒辦法隱瞞。
於是她到底是道:“我……想到了雪,下雪了,很多雪。”
寧王:“嗯?還有?”
青葛抿了抿唇,低聲道:“不知為什麽,我感覺自己奔波在大雪中,一直往前走,走不到盡頭,心裡便有些發酸,便哭了。”
她垂下眼睛,聲音落寞:“興許是殿下的琴音太過動人,以至於讓我想多了。”
寧王聽此,卻沉默了。
之後,他望著青葛,輕歎一聲:“孤昔年便曾聽聞夏侯見雪曉悟音律,詩畫雙絕,才情出眾,孤並不以為然,如今看來,竟是名不虛傳。”
青葛心裡一頓。
沒明白,困惑。
這什麽意思?
他在反諷?
卻在這時,寧王綻唇,輕笑:“知道孤剛才彈奏的這曲子叫什麽嗎?”
青葛此時不太想裝,也沒力氣裝。
作為一位暗衛,她竟然沒有克制住自己,在執行這麽艱難任務時哭鼻子了,她覺得丟人,也覺得挫敗。
而這種強烈的挫敗情緒讓她沒辦法活靈活現去扮演什麽了。
她只能在心裡癱倒,順其自然。
所以她只是無聲地看著他。
寧王收斂了笑:“我自小便喜音律,曾師從大家,在我就藩於禹寧之前,也曾精習琴棋書畫,這首曲子,是我十歲時自己做出的,當時我的師父曾盛讚此曲,說隻歎我生在帝王家。”
青葛從未聽說過,她認識的寧王並不曾碰過七弦琴。
她驚覺自己其實從來不懂這個人。
寧王略側首,看著她,道:“這首曲子,名觀雪。”
青葛意外,但是又意料之中。
寧王垂下眼瞼,望向一旁七弦琴,眸光幽深,情緒難辨。
良久,他低聲開口:“是不是很巧,孤沒想到有一日,會娶一位叫做見雪的王妃,那時候,孤並未曾聽過你的名字。”
青葛記得夏侯見雪比自己小兩歲,便道:“確實很巧,殿下長我七歲,殿下十歲時,我才三歲,尚且年幼,不曾想,那時候殿下便做下這首觀雪之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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