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撿起來,小心地拭去上面的不存在的灰塵,之後打開來。
他略垂著眼,走到書案前坐下,翻開來看。
青葛輕攥著指尖,調整呼吸,借以釋放適才心裡的異樣。
她抬起眼,視線緩慢地掃過。
他烏發如墨,以一根通體溫潤的墨玉簪高高束起,那根墨玉簪……恰就是那裡他救自己時戴著的。
她視線不著痕跡地往下,從這個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他微垂著眼,薄而狹長的眼皮垂著,內褶薄薄的。
他正在看她的述職呈文,一頁一頁看得極為認真,偶爾間會抬起修長的手指翻動,偶爾也會停下來。
這讓青葛的思緒開始散漫起來,想起這兩年在縞兗的種種,也想起自己認真撰寫述職呈文時的心思。
她會想起那一晚離別時她說的話,於是當寫出這份述職呈文時,仿佛要兌現諾言,是希望自己更優秀一些。
她知道他素來是敏銳嚴瑾的,甚至可以說是苛刻的。
無論兩個人走向何方,於公,她都希望自己堂堂正正問心無愧。
這時,寧王突然抬首,望向她。
才剛看過述職呈文的目光,此時還殘留著些許認真的銳利。
這讓她在猝不及防間,有種被看透一切心思的狼狽。
她略抿了抿有些乾澀的唇,道:“殿下,有什麽問題嗎?”
寧王道:“也沒什麽,只是想詳細了解下。”
他隨時翻了翻那呈文:“縞兗土地情況複雜,這些都要分門別類劃分吧?”
青葛收斂了心神,讓自己回憶起縞兗的詳情,想著自己的述職呈文:“是,隻土地種類便有多種,這些都要分別定下稅糧,已經將土地劃分種類,並做了簡圖編次字號,詳細登記田主姓名以及田地丈尺四至,繪製田畝形狀,編制成魚鱗圖冊。”
寧王微頷首,視線再次落在這述職呈文上。
身為暗衛,她並不會花費太多功夫在書法上,是以嚴格來說,那字跡並不算多好看,不過她腕部有力,力道灌注於筆尖,那字跡逆鋒起勢,殺紙前行,看著倒是淋漓盡致。
這讓他想起她往日手握長刀的樣子,英姿颯爽,眉眼鋒利。
他雙眼微闔,驅散心裡那些雜亂的想法,盡量專注地聽她講。
其實這些他已經看過了,從皇兄那裡拿到的函件,足以讓他對縞兗研究透徹,不過他還是想聽她說說。
她說話時語速並不快,但口齒清晰,總之能簡單扼要說到最關鍵。
這讓寧王不由去想昔日,昔日她假扮她王妃時,是什麽性子,怎麽說話?
他這麽想著,卻突然發現花廳中安靜下來了。
他看過去,卻見她正無聲地望著自己,清澈如水的眸中仿佛漾著困惑。
寧王突然意識到,她說完了。
於是他擰眉,略想了想,道:“你剛才提到糧長裡長橫征暴斂?”
青葛:“是,在丈量中,我們發現那些糧長裡長橫征暴斂,以朝廷名義擅加名目,巧立名色,最後都是都由時家中飽私囊,那些百姓交納不起的,他們便揭屋瓦,變賣牲口,甚至強迫以房屋準折。”
寧王便硬生生地道:“他們時家盤剝了好處,我們朝廷替他們背罵名。”
青葛:“確實如此。”
寧王輕皺著眉頭:“這之間必然衝突不斷?”
青葛:“這兩年,糧長裡長曾經挑唆百姓,發生大規模衝突械鬥,大小內鬥十六次,也曾經針對朝廷派遣的使者,有三次,不過好在我們並無人員傷亡。”
寧王聽這話,眼底便浮現出複雜的情緒。
他知道她這話說的輕巧,但其中凶險自然不是一句話能言明的,涉及到村落械鬥,一個不小心,甚至可能引起民亂叛逆。
這兩年,她幾乎踩在浪尖中,一步步地走過來,終於寫出了這份力透紙背的述職呈文。
寧王微垂著眼睛,靜默地看著這述職呈文。
過了半晌,他終於再次開口,不過聲音卻是格外平靜:“你還遇到幾次刺殺?”
青葛:“是。”
幾次刺殺在述職呈文上寫了,一筆帶過,只是概括總結。
她也不太想提起,畢竟都過去了。
寧王:“黃教的分壇,一直在縞兗一帶興風作浪,如今竟跑到我們禹寧的地盤上來了,也真是除而不絕。”
他說這話時,語音鋒利起來。
黃教起源於前朝的秘密結社,來源於佛教宗派,原本是聚眾念佛的結社,隨著規模勢力逐漸壯大,宗派結社才慢慢變了味,在原本淨土結社之上創建新教門。
他們雖然也有教主,但其實散落於各處,各處分壇各自為政。
青葛:“其實在縞兗時倒也還好,他們雖然人數眾多,但好在一盤散沙,且烏合之眾,不足為懼,屬下以為,如今朝廷招收四大世家盤踞之地的子弟入太學,不但解決四大世家的難題,而且也將一並根除各地的黃教教眾。”
寧王聽這話,眉宇間便認真起來:“怎麽這麽說?”
青葛:“屬下也只是說說,是這兩年在縞兗所聞所見的一些體會。”
寧王:“嗯?想聽你說說。”
他說這話的時候,語速很慢,隱含著些許沙啞。
青葛收斂了心神,道:“屬下所思所想,未必就是對的,只是一些自己的心得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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