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有些意外,低頭看去,孩子發間的玉葫蘆流光溢彩,襯著那雙眼睛乾淨透亮,那是被陽光照耀過的地方。
有時候他會覺得,兒子雖然年幼,但有一種超乎尋常的直覺,總是能精準判斷,能感知別人的情緒,也能判斷是非對錯。
他便再次想起,其實嬰兒時期的小世子早於自己,隔著那欺瞞世人的假面,便已經認出了他的母親。
這是屬於孩子的赤誠。
自己虛長那麽多年紀,自以為敏銳成熟,但其實反而為外在所累,以至於耽誤了那麽多時候。
這麽沉默了片刻,他才頷首,坦誠地道:“對,父王想吃,承蘊陪父王一起吃,可以嗎?”
小世子背著小手,大發好心地道:“父王既如此嘴饞,孩兒就陪著父親嘗嘗吧。”
於是兩個人上前,加入了排隊的人群,各取了一盅,都嘗了嘗。
寧王吃得很慢,一口口的。
吃過後,兩個人邊走邊看,不知不覺間便來到畫舫旁。
寧王早命人將自己的畫舫備好,這畫舫船身巍峨,樓閣敞軒,朱漆彩繪,富麗堂皇,引得遊人爭相圍觀。
寧王望著這畫舫,看著船廊一旁的軒船垂著柔軟華幔,此時正隨風而動,搖曳生姿。
或許就不該陪著小世子過來湖邊,觸景生情,這一遭倒是想起許多往事。
他至今清楚記得那一晚,他陪著她在這畫舫中,一起品茗,享用鮮美時令小食,還一起鑒賞了雪意七弦琴。
他並不願意輕易回首,並不敢去回憶當時的種種,只是如今仔細想來,在煙火漫天絲竹不絕於耳的錦繡繁華中,二人相對而坐,談古論今,品名茗,賞音律。
世道是一個輪回,那個如詩如霧的夜晚,他為她彈奏了觀雪,本就為她而做的觀雪。
她流淚了,於是他便覺尋到了知音。
緣分實在是玄妙,這個世上精通音律的女子也許有千千萬,可唯獨她,才能聽出他琴音中的悲涼。
所以她的淚水才能打動他。
昔日的他一遍遍地執著於什麽世家貴女的身份,高傲到目無下塵,曾經把她貶低到塵埃中,指著她的鼻子說你不配,不配!
其實他根本不知道,他要的只有她,自始至終只有她。
這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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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的小世子歪著腦袋,納悶地看著自己的父親:“父王,你可是哪裡不適?”
寧王微合上眼睛,壓抑下胸口翻湧之痛,待那痛楚稍緩,之後才緩緩地睜開眼,啞聲道:“沒什麽。”
小世子小心地打量著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中寫滿了懷疑。
寧王不想在這幼稚的孩童面前粉飾太平。
於是他垂下眼,淡聲道:“父王突然不想去畫舫了,我們不去了可以嗎?”
小世子微張著唇,有些驚訝地看著寧王。
過了一會,他終於無辜地摸了摸自己腦袋:“孩兒也不想去,原也是陪父王去看看。”
寧王:“……”
他微呼出口氣:“那我們……回去吧?”
小世子認真地點頭:“好,反正該看的我都已經看過了。”
當下父子二人往回走,比起來時的興致盎然,明顯回去的腳步稍顯沉重。
寧王握著兒子的手走過湖畔時,恰好傍晚時候,落日將沉,紅霞漸褪,倒映在碧波之中,猶如五彩錦繡鋪展開來。
畫舫上花燈初起,湖邊闌珊燈火。
此情此景,是如此熟悉,寧王的腳步便有片刻的凝滯。
他握著幼子的手,回首看。
遠處晚風輕拂間,有桑麻枝葉隨風搖曳,發出沙沙之聲,猶如細語低吟。
他的視線在那片鬱鬱蔥蔥中尋覓,之後便精準地落在了一棵樹前。
這兩年,有意無意他會行經此處,視線總是能輕易尋到那棵樹,她和他一起栽下的那棵樹。
當修長的白鳥輕盈地掠過水面時,碧波蕩漾間,他不免第一萬次回想。
當年她栽下那棵樹,曾經許下什麽願?
昔日的福願今猶在,就在晚間的風中搖曳,可是他卻不敢走近,不敢打開那福袋,去窺探她當年的心願。
而此時的他,哪怕可以再喝一碗福粥,卻終究錯過了當年那一碗。
第115章 第 115 章
第115章母子
青葛抵達禹寧府地界時, 恰好是中和節。
這讓她想起那一年,她上隨雲山,好像也是這樣一個季節吧。
那一日的記憶過於深刻, 以至於她還記得崎嶇山路伸展出的褐色枝條, 還記得上面絳紅葉苞,更記得山澗無人管束的野狗, 就那麽縱情在靡靡荒草間打滾嬉戲。
因為往昔的記憶過於鮮明, 讓人不敢相信這其間竟然隔了這麽久。
這兩年時間,她隨同國子生官員在縞兗一帶丈量核實田畝, 一起編寫賦役黃冊, 編制魚鱗圖冊, 如今終於大功告成。時至今日, 朝廷已經下令收服縞兗封地, 接管縞兗道路管轄權, 至此縞兗時家也名存實亡。
從此後, 門閥世家的時代徹底結束了。
不過與之而來的, 是四大世家一次次的追殺,以及各路人馬的仇恨。
可以說, 兩年縞兗生涯, 她得罪了不知道當地多少鄉紳土豪,多少人都恨不得把她鏟之而後快。
除了這些, 還有阿隼。
阿隼一直逗留在縞兗,幾次想刺殺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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