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慢點兒。”江舟從腰間布袋子裡掏出紙筆。
…………
女監裡熱鬧,後衙也熱鬧。
林翁的妻子帶著女兒來找張仙姑求情。
祝縣令是個孝子,這事兒大家都知道,自己節儉,但是自己有一口必有父母的一口。老兩口有時還鬧笑話,縣令是絲毫不覺得丟人,依舊有耐心給他們解釋。
老封君說話好像更管用一點,家裡人一合計,黃十二郎前面應訴,林氏母女倆就後面討情來了。
禮物,張仙姑沒收,人卻讓她們進來喝了口茶。
張仙姑道:“她在外面的事兒,我們從來不問的。我的孩子我知道,不是我誇口,在京裡是王相公、鄭大人都誇查案明白、斷案公正的。”
不不不,我們就是要個不公正,真公正就壞了!
林娘子老臉一紅,道:“大娘子,這事兒實在說不出口。”
林氏道:“大娘子容稟。我們情願陪送福姐一分嫁妝,只求了結此案,免得日久天長,惹人非議。”
張仙姑道:“我有點兒糊塗,什麽福姐?杜大姐啊,你去前面打聽一下。”她只知道有個田地的事兒,還不知道李福姐的事兒。
林娘子隻得說:“真是丟人呐!我那女婿,惹了點事兒。有個妾,娘家人來討了,女婿不知怎麽被迷著了。”
林氏忙說:“小女子無福,沒有兒子,隻得兩個女兒。那個福姐到家裡做工的時候與拙夫養下個兒子,我當時就說,人家是有父母兄弟的,該與李家走個明路。他們家別別扭扭的,將送的柴米都推了出來。我就說,既然這樣,到底是生了孩子的,為了孩子好看,給她一分嫁妝,將來嫁個好人家,孩子日後也體面。拙夫就是不願意。如今人家娘家告過來了,可真是、真是。羞死人了。”
張仙姑的臉拉了下來:“怎麽能乾這樣的事兒?你兒子都有了,還不還給人家?為啥不還給人家,叫人家好好過日子?這不造孽嗎?”
林家母女求的就是這個,能把黃十二郎摘出來,她們也不想把李福姐留下。當即保證:“只要將孩子留下,願陪嫁妝,還請大娘子在大人面前美言幾句。”
張仙姑道:“我可做不了主,我問問她。”
林家母女千恩萬謝,不敢再強留禮物下來,忐忑地回家等消息。
…………——
祝纓從前衙回來,張仙姑也從杜大姐那兒聽到了全本的故事,又問祝纓:“到底怎回事呀?”
祝纓道:“就那樣。現在沒證據還不好說,等等證據吧。我已派人將他們一家子都接過來問一問了。”
張仙姑嗤笑一聲:“這些財主欺負窮人能叫窮人張口?”
“現在有人張口了,也不是沒有窮光棍兒耍橫的。”祝纓中肯地說。
張仙姑啐了一口:“有媳婦了還要招惹別家閨女就不是個正經人。你怎麽還坐得住啊?聽了都不生氣!哎喲,打小就這個性子,不哭不笑的,現在倒是笑了,有時候還是假笑。”
祝纓皮笑肉不笑了一下,道:“我有數兒。”
祝纓之所以沒炸,也不全是因為性格,而是因為——毫不意外。
黃十二郎犯什麽事兒,她都不會覺得意外。
隱戶,她不意外,不是因為讀史三不五時會讀到,也不是因為卷宗時常會見到。而是因為她自己也可算是“隱戶”中的一類,如果她家當年不是當神棍,而是給朱家村某大戶家裡當佃戶,可不就是“隱戶”了麽?
算稅也是如此,當年死鬼於平雖沒有傾囊相授,也蜻蜓點水地講了一些。於妙妙家就是那種少交稅、逃徭役的,當年的祝纓不知道於妙妙家背後的這些事兒,只知道於妙妙能通縣衙,且待她家還頗和氣。如今想來,也是自己逃稅別人填坑。
她的見聞,比一般京城的小官小吏可要廣許多。比如祁泰,以前是個京城小吏,接觸到的人大部分用不著這樣的手段。與鄉紳的吃相略有不同,就像她,現在是官了,是官就免役、免一定的稅,朝廷還發俸祿,俸祿從百姓的稅裡出。
很難說哪種好、哪種壞,只能說壞得各有特點。
朱家村裡,都有人背後說朱四對晚輩媳婦動手動腳。所謂踢寡婦門,“欺負”可不止是吃絕戶奪財產。
周遊一句話,知府就要送個廚房丫頭給他。
酒足飯飽的時候,酒桌上拉著歌姬舞女的手說:“跟我回我家去吧,別在這裡了。”雖是調笑之語,真要跟他走、他絕不會推辭。
其實,種種事情她以前都遇到過、身中其中過,有些事兒當時不知道,後來進京讀書做官了,回味一下,哦,原來是這樣。
也之所以,她從明法科考試開始,就比同儕拔尖兒。別人很難有她這些經歷。有這些經歷的人又沒有她這樣的運氣能夠讀書做官,且大部分人學習也沒她快。
張仙姑氣個半死,祝纓理解,但不會跟著生氣。
她早想明白了。
張仙姑道:“你就氣我吧!”她雖然氣呼呼的,仍然比較同情林氏,說林氏“可憐,沒個兒子”,又說了她們的請求。
祝纓道:“她做得了主?當不了別人的家,就別替別人磕頭。”
李福姐寧願不要兒子也要逃走,林氏願意禮送她出門,那為什麽李大還要告狀?
黃十二郎聽她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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