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

高一新學期, 育才中學考進來一個貧困地區的學霸。

育才中學是市裏升學率最高的中學，能進這所學校的學生成績自然也不差, 但這個來自貧困山區的學霸卻以年級第一的入學成績牢牢把這些城市裏的天之驕子們壓在了後面。

貧困山區無論師資力量還是教學質量都要弱一大截，聽說那裏的老師連普通話都說不标準，這種環境下居然能培養出這麽一個學霸，可見她學習好跟環境沒多大關系，還是本身聰明勤奮。

學生之間沒什麽秘密，向敏還沒來高一一班報道的時候, 班上其他同學就對她很好奇了。

終于，正式開學這一天，大家見到了這位傳說中的學霸。

她看上去很纖瘦，背着一個洗得發白的藍色帆布書包, 因為營養不良導致發黃的細軟頭發在腦袋後面紮了個馬尾，走路的時候, 輕輕地晃。

她很白, 是那種氣血不足的蒼白, 加上瘦, 顯得那雙黑黝黝的眼睛特別大。

這個時候學校還沒發校服, 她穿着奶奶給她做的新衣服, 一件白色的襯衣和一條黑色的褲子, 是奶奶那個年代流行的穿法。加上怕她長個, 做大了兩個號, 穿在纖瘦的身上空蕩蕩的，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一點也不合身。

還沒上課, 教室裏鬧嚷嚷的，她低着頭, 雙手緊緊拽着書包帶，拘謹地走到了貼着自己名字的課桌前。

青春期的少男少女們已經懂得維護他人的自尊，就算心底有所鄙夷的也沒有堂而皇之地表現出來，他們偷偷打量這個土裏土氣的山區學霸，向敏敏銳地感受到教室裏吵鬧的聲音小了很多。

于是她的頭就埋得更低，在座位做下來後，有些僵硬地打開布書包，把東西往課桌裏塞。

身後突然有人拍她的肩，還沒回頭，就聽到飛揚響亮的聲音：“喂，向敏。”

向敏回過頭，看見少年寬大的白T恤松垮垮挂在肩上，笑起來的時候單眼皮往上挑，透着一看就屬于壞學生的吊兒郎當：“歡迎加入高一一班，我叫謝琮，以後班上我罩你。”

向敏驚呆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你……罩我？”

謝琮煞有其事地點頭：“對啊，我罩你，有什麽事你就報我名字。”

向敏看着少年意氣風發的眼睛，小聲問：“為什麽？”

他們好像……也不是很熟吧？怎麽一來就要罩她了？

結果謝琮理直氣壯的：“因為你學習好啊，你是年級第一，是我們班的珍稀生物，所以我要罩你！”

就這樣，在來到育才中學高一一班的第一天，向敏就被強行擁有了一把“保護傘”。

謝琮果然是個不學無術的壞學生，除了不打架不霸淩不違法，什麽讓老師頭疼的事他都幹。

但也因為他的存在，班上從一開始就沒任何一個人霸淩孤立向敏這個從山區來的土裏土氣的貧苦生。而且大家發現她雖然自卑話少，但脾氣特別好，說話也輕聲細語的，文文靜靜很耐心的樣子。

不管誰去問她題，她都會耐心仔細地講解，一遍聽不懂就換種方法講兩遍，講到對方聽懂為止。

大家讓她幫忙，她也從來不會拒絕。

只不過有一次有同學連續喊她兩次幫忙倒垃圾，被謝琮用籃球砸了頭後，那之後就沒人敢利用向敏的好說話使壞了。

但其實兩個人的交集并不多。

謝琮身邊時時刻刻都圍着一大堆志同道合的朋友，有男生，也有女生。他們聊着相同的話題，動漫、游戲、潮牌、NBA的明星，他們聊的那些東西，向敏一個也聽不懂。

她甚至沒有一部手機，可以搜一搜那些名字到底是什麽意思。

偶爾從他們身邊經過時，謝琮會笑着叫住她：“喂，向敏。”

向敏回過頭，盡量讓自己看上去沒有那麽不合群：“有什麽事嗎？”

謝琮就笑：“沒事兒，就是喊喊你。”

他身邊的人開始起哄，可向敏從來不會自作多情。

她太明白自己和謝琮之間的差距。謝琮腳上的一雙鞋可以抵她一整年的生活費，就連這筆生活費都是學費資助她的。

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她自卑得連想一想都不敢。

甚至在日記裏，她都只敢寫：謝琮是很好的人，他對我很友善。

每次到她值日的時候，謝琮都會突然出現在她身後。

“向敏同學。”他總是笑得很意氣風發：“要不要我幫你啊？”

向敏不敢和那雙發着光的眼睛對視，生怕被他看出自己克制隐藏的心情，她只是低着頭搖頭，但下一刻，謝琮就拿過了她手裏的黑板刷。

他擡手擦掉黑板最上面的字跡，嘴裏還吐槽：“李老師這字寫的也太高了，太為難個子矮的學生了，下課我找他說道說道去。”

兩三下擦幹淨黑板，他一個帥氣的投籃動作把黑板刷投進講桌上的籃子裏，砸起滿空的粉筆灰，然後潇灑轉身。

向敏這個時候才擡頭看向他的背影，小聲說了句：“謝謝。”

謝琮沒有回頭，只是擡手朝後擺了擺。

每天倒垃圾的值日生有兩個，一個班上幾十個學生，每天都會制造很多垃圾。

夏天一到，臭烘烘的。

那些偷懶的學生就不樂意碰，恰巧向敏好說話，所以到了倒垃圾的時候，往往就只剩下向敏一個人。

放學的時候，向敏正賣力地拖着垃圾筐往外走，謝琮出現在後門。

他似乎是剛打完籃球回來，身上都是汗，滿身少年朝氣，兩三步跨到她面前，一臉嫌棄地提起了她手裏的垃圾筐。

向敏愣了一下，趕緊說：“我自己來就可以。”

謝琮已經推開她，雙手抱起垃圾筐朝外走去。

向敏只好硬着頭皮跟上。

倒完垃圾，兩個人往回走，見她一直低着頭不說話，謝琮恨鐵不成鋼似的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下她的腦袋：“你就是太老實了！太好欺負了！”

向敏小聲辯解：“他們給我買奶茶了。”

那些叫她幫忙的同學也不是白幫，他們總會給她買點什麽東西，有的時候是奶茶，有的時候是她買不起的輔導書，這樣雙方都安心。

謝琮卻好像更氣了：“一杯奶茶就把你拿下了？那以後你每天的奶茶我都包了！”

向敏有些郁悶：“我不要。”

“好啊！”謝琮把垃圾筐扔回教室後排，抄着手一副要找她算賬的冷笑樣：“要他們的，不要我的？難道我不比他們跟你關系好？”

向敏偏過頭不看他，只是捧緊手裏的奶茶說：“這是我靠自己的勞動力賺來的。”

謝琮盯着眼前低着頭的少女，有好一會兒沒說話。

半晌，他又笑起來，眼梢往上挑，露出一口大白牙：“行，以後你幫我補習，我給你買奶茶。”

向敏“啊”了一聲，有些不可思議地看着他：“你打算好好學習了嗎？”

謝琮被她氣笑了：“我一直都有好好學習！”

向敏一言難盡。

謝琮半點也不心虛：“你住校是吧？從明天開始，每天放學你給我補習半小時，除了奶茶，我還付你補課費。”

向敏趕緊拒絕：“奶茶就可以了，不要錢。”

“哪有一杯奶茶就請到的家教。”謝琮一本正經：“不要小看自己的勞動價值。”

向敏當然知道家教很貴，但她就是不願意收謝琮的錢。

當天晚上回到宿舍，向敏就開始整理明天輔導謝琮需要的知識提綱。她知道謝琮的成績水平，知道他偏科英語，知道他聽不懂函數，整理輔導計劃的時候，向敏才恍然驚覺自己對他這麽關注。

就算她一再壓制自己的小心思，但關注是騙不了人的。

第二天放學，謝琮被向敏拿出的滿滿兩整頁提綱震驚到了：“向敏同學，你來真的啊？”

向敏就笑着點點頭，輕聲細語的：“不能對不起你的奶茶。”

謝琮看着那雙充滿笑意的大眼睛，認命地開始學習。

向敏講知識點比老師還仔細，因為老師是針對全班大部分學生的學習進度，而她只針對謝琮個人的學習進度。

她好像在對待一個沒長牙的小朋友，把餅幹掰碎了一小塊一小塊地喂給他。

謝琮聽着她甜甜的聲音，覺得這餅幹有些粘牙。

從此兩個人的交集就多了一些，雖然向敏在遇到他跟他的小夥伴時還是會低頭離開，但至少她不會再躲避他的眼睛。

聖誕節的時候，謝琮送了她一個又大又紅的蘋果。

用禮盒裝起來，外面纏着紅絲帶，看上去就很精致。

向敏第一次知道聖誕節，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把蘋果裝進禮盒裏就能賣這麽貴。

回到宿舍洗漱上床後，她捧着大蘋果看了很久，本來舍不得吃，但想起以前奶奶總是把好水果放到快壞掉才拿出來，錯過了水果最好吃的時候，她就眼神堅定地咬了下去。

清甜的汁水伴着清脆的響聲在她味蕾綻開，向敏覺得自己從來沒吃過這麽好吃的蘋果。

她慢慢啃完蘋果，打開那張畫着聖誕老人和麋鹿的賀卡。

賀卡裏寫着幾個字跡實在算不上好看的字：祝敏敏同學快樂多多，錢財多多，幸福多多。

英語考五分的謝琮同學在最下面寫：Merry Christmas。

畫了個大大的笑臉。

向敏也就笑起來。

大家都說高中三年是最難熬的，可向敏卻覺得高中三年過得很快。她依舊名列前茅，次次穩拿年級第一，在學習上一往無前的學霸在謝琮那裏嘗到了碰壁的挫敗感。

怎麽補習都沒用，就算有年級第一每天半小時開小竈，謝琮的成績還是很拉胯。

高三的時候，他甚至不怎麽來教室上課了。

他在訓練短跑，說要走體育特招生的路子讀大學。

向敏不大懂這些，在她的世界裏，只有學習這一條路。

謝琮不怎麽上課，但每天下午放學都會抽半小時讓向敏給她補習，向敏看到他的成績單就很心累：“要不然還是算了，反正也沒什麽用。”

謝琮反對：“怎麽沒用！這是我每天訓練的動力！”

向敏不明白他在說什麽，只能盡力把高考可能考到的知識點塞進他腦袋，以求能讓他的文化分多一點。

高考前兩個月，謝琮參加了體育特招考試，他的運動天賦很強，輕松就通過了。向敏擔心他文化分跟不上，加強了對他的針對性輔導。

偶爾，謝琮會問她：“你打算去哪座城市讀大學？”

向敏每次都說：“等考完了再說吧。”

謝琮撐着腦袋轉着筆：“讀同一個大學不可能了，但我們可以去同一個城市。”

每當他說這種話的時候，向敏的心跳都會加快。

終于到了高考這一天，向敏發揮得很好，最後估分下來，大概能進清北。老師很高興，提前開始幫她申請助學貸款的事。以她的家庭和成績，學校也很大可能會免除學雜費。

讀大學了就成年了，時間也相對自由，還可以兼職賺生活費。

向敏對大學生活很期待，唯一擔心的是謝琮會落榜。

捧着一大束花的謝琮非常自信：“放心，我肯定能跟你去同一個城市。”

向敏的視線被眼前這束比她還大的鮮花擋住，滿滿的花香撲進懷，聽到謝琮笑着說：“敏敏同學，恭喜畢業。”

高考結束那天，校門口很多家長都帶着花來接孩子。

向敏沒有人來接，她唯一的親人是年過七旬的奶奶，老人家腿腳不好，更不會買票坐車，自然也不可能出現在校門口。

但謝琮把花補給了她。

他意氣風發地問她：“等高考成績出來了，如果我能跟你去同一座城市讀大學，你能當我女朋友嗎？”

向敏吓得花差點沒抱穩。

她等自己的聲音沒那麽抖了才開口：“可是我們不合适。”

謝琮擰眉：“哪裏不合适？”

向敏垂着眼睛：“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就算她考上了最好的大學，就算她身上籠着學神的光環，可她依舊清晰地明白自己和謝琮這種人之間的差距。

在喜歡的人面前，她還是那麽自卑。

謝琮有些生氣：“怎麽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我們不都是地球人嗎？！”他又憂傷地嘆了聲氣：“不過也是，你是學霸，我是學渣，我們的确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我配不上你。”

向敏急得臉都紅了：“不、不是這樣的！”

謝琮可憐巴巴地望着她：“敏敏，別嫌棄我好嗎？我雖然學習不好，但我體育好啊，這樣以後我們的孩子就能分別繼承我們的優點，何況一個家裏有一個聰明人就夠了。”

向敏驚呆了：“孩……孩子？”

謝琮認真地點頭：“是啊，我現在跟你告白，以後跟你求婚，等我們結婚了當然就要生孩子。”

向敏臉紅透了，趕緊用花擋住：“你不要再說了！”

謝琮：“哎，敏敏果然還是嫌棄我腦子笨，不聰明。”

向敏：“我沒有！！！”

謝琮伸手把花束往下按了按，露出她通紅的臉，歪着腦袋湊過去：“那你就是答應了？”

向敏磕磕絆絆：“我……我……”

謝琮手掌扶住她腦袋點了點：“好，你答應了。”

向敏：“…………”她想起曾經在宿舍聽過的因為家境懸殊太大而被迫分開的小說故事，強忍着難過說：“謝琮，我們真的不合适，我們家庭差距太大了。”

謝琮低着頭看她，神情從來沒這麽認真過。

“向敏，你是我們學校的年級第一，三年才出一個。”他說：“你即将進入國內最頂尖的學府，将來等你畢業，你也是國內最頂尖的人才。就算我們不合适，那也是我配不上你。你将來一定會擁有最燦爛的人生，而我現在只是靠着跟你僅有的這三年的情意，想要提前預訂參與你的人生。”

他半蹲着，摸摸她腦袋笑着說：“請向敏同學認真考慮我的告白，給我一個機會，好嗎？”

夏日的陽光落在他身上，那麽的熱烈。

向敏看着他，那一刻，好像要被他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