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他們語音了。
他已經忘記她說話聽起來是什麽感覺了,隻記得那就是奶聲奶氣的小孩嗓音。
再次對話時,那邊的小姑娘聲線清亮,語氣很是雀躍歡快,透著不加掩飾的羨慕,“祝賀你簽約!”
“……謝謝。”
他忽然詞窮了。
數年不曾聯絡,再加上原本也不熟悉,他們之間似乎只剩下曾經的一點故事。
被手心溫度蔓上熱意的項鏈,掛墜小熊幾乎磨平的棱角——
他不願主動提起這些,因為只要稍微想一下,對父親的憎恨和自我厭惡就如海潮般湧來。
哦對了,除此之外,共同話題當然還有比賽。
但那是她的夢想,對他而言卻只是一個途徑,一個能向上攀升的選擇,而且甚至不是他主動選的。
只是那些人看上了他,將合同遞到他面前而已。
如果他拒絕,那麽他會帶著殺死父親的烙印踏入社會,被管制教育的犯罪記錄,也會如影隨形地印在檔案上。
他當然可以跑去暗星繼續之前那種生活——可是憑什麽?
這一切難道是他的錯嗎?
於是他隻好誘導對方多說幾句,因為他不知道該如何開口,他覺得一切都糟糕透頂。
“……他們只希望我好好學習,他們不覺得我的能力是能被依仗的。”
小姑娘沮喪地說,“他們覺得我和大多數人一樣,以後都要靠學歷吃飯,但我不這麽想。”
他沉默了一會兒,“所以你難受的是得不到精神上的認同,還是得不到物質上的支持?”
“都有吧,但後者本來也是取決於……現實條件,就是說,即使他們全心全意支持我,那些動輒幾十萬上百萬的藥劑,我們也不可能天天買,這我還是明白的,所以我想要的支持不是他們傾家蕩產去提升我的能力,而是至少能把假期那些理論課補習班變成異能訓練,在條件允許的范圍內支持一下我。”
“……如果他們不改主意呢?”
“那我就自己想辦法嘛,我改變不了他們的想法,就像他們沒法讓我聽話一樣,人和人本來也是很難互相理解的,對了,我正在摸索精神力的訓練,還想請教一下你呢,如果可以的話……”
洛林沒有說話。
距離她十一歲生日還有半年,他對那個日期也記得很清楚。
她才這麽小,為什麽就能如此坦然的面對這些?
“其實你該慶幸。”
他聽見自己口不擇言地說,“至少他們是為了你好,不像我的父母根本不在乎我,你和我說這些,我都不知道該怎麽回應你。”
對面的話音戛然而止。
“……好吧。”
過了一會兒,小女孩冷冰冰地說著,“確實很有道理,聽上去我是個混蛋了。”
不。
不是的。
洛林攥緊了手裡的項鏈。
這不是他的真心話!
他怎麽會不理解呢!
每個人的處境經歷不同,憑什麽要求別人去對比那些更糟的情況,然後要求他們知足?剝奪他們抱怨的權力?
只因為有人比他們更慘?
若是如此,他也沒資格怨恨了。
至少他的父母把他養到十幾歲,他比暗星貧民窟裡的小孩好多了,他們很多都沒機會長大就變成實驗室裡的素材了。
“我……”
“看來是我打擾你了。”
她這麽說著,“我剛喝了點酒,也可能是有點醉了,所以向你說了一些令你感到不愉快的話,抱歉,我就不耽誤你的時間了。”
通話結束之後,洛林愣愣地看著光腦,懊悔和憤怒同時湧上心頭。
他為什麽會是這樣的爛人?
這本來是——
是他期待已久的對話。
他很想說他願意回答她那些問題,他很清楚精神異能的開發前期會遇到哪些麻煩,他有辦法幫她解決。
事情怎麽會變成這樣?
他點開她的對話窗口,看著上面的表情包,又抱頭哭了一場,邊哭邊咒罵自己的畜生父親。
“……”
從那之後,他仍然能收到對方的祝福。
每年都是一模一樣的短語,一模一樣的標點符號,不再有變化的表情圖和表情符號。
或許就是自動發送了。
洛林一直想和她解釋,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他本來也是個很別扭的人,否則他也不會在學校裡都沒交到好朋友,在訓練營裡也沒什麽談得來的同伴,那些人要麽怕他要麽討厭他。
那時其實已經有很多很多人給他祝福了。
盡管在職業選手裡,他甚至連小有名氣都算不上,但這個圈子的觀眾粉絲太多——
他還沒成年,都能收到許多約炮消息,有問他喜歡什麽玩法的,還有問他多少錢一晚的。
洛林並不在意這些,將工作帳號交給助理,自己看都不多看一眼。
大部分時間他都用來鍛煉,提升能力,或者開發新能力,職業選手們的生活基本都是這樣,各種緊鑼密鼓的比賽和訓練填滿了日程,閑暇少得可憐。
又過了兩年,他在朋友圈裡刷到了照片,是她和幾個朋友出去聚會,慶祝她成功簽了約。
盡管那是少兒選手版本的合同,賽事安排很少,還打不了實地賽,更多的其實是訓練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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