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無源就像在沙漠裡迷路了數天一樣,饑渴地吞咽著口中的甘霖。
赤腳大夫來過之後,說第二天便可以喂些流質食物了。於是姬縈當天采的野蘑菇,第二日就成了香噴噴的蘑菇粥,順著喉嚨滑進江無源的胃裡。
蘑菇是姬縈和徐夙隱一起去山上采的,總算有地方能夠顯示自己的博學,姬縈沒放過這個機會,一路上都在教徐夙隱怎麽辨認可食蘑菇和有毒蘑菇——這是她還在牢山時,每年夏季都有的必學功課。
水叔白日裡神龍見首不見尾,天黑歸來時,總會帶幾隻野兔野雞,有一次,他帶回了失魂落魄的秦疾。
秦疾不是一個人回來的,他背上還有一具已經長出屍斑的屍體。
姬縈認出那是趙駿聲。他死之後,嘴唇還緊抿著,好似被死亡洗滌了一樣,反倒露出了讀書人的那種威嚴和氣節。
幾個人陪著秦疾一起掩埋了趙駿聲,那把結束他生命的寶劍,被秦疾小心翼翼地埋在了他身邊。
姬縈沒學過超度,但還是在秦疾的請求下,在無字碑前念出了她所記得的所有咒語。
江無源就是在這時候可以走出院子活動了。他走的艱難,隨時都要提防著傷口的撕裂。
他的傷口,延熹帝給他的那一劍,化為一道長約一寸的突起狀疤痕,永遠地留在了右腹部位置。
一日晚間,姬縈走進茅草屋想要抱些乾柴出去時,遇上他脫下上身衣物,正在撫摸那條蜈蚣般的傷口。她見狀正要離開,江無源忽然把她叫住了。
這是這些日以來,他第一次主動開口和她說話。
“你想要我為你做什麽?”
江無源望著她,寂寥的月光灌滿了簡陋的茅草房,姬縈看到他身上遍布傷痕,有鞭痕,有刀疤,也有劍傷,延熹帝給他的那一劍,只是他身上傷痕的九牛一毛。在那些沒有傷痕的狹窄角落,月光在緩緩流動。
“我已經沒有價值了。”他說。
如今的他,在宰相的追殺名單上,而延熹帝,如果知道他還活著,只會擔心他死得不夠快。
天下之大,卻沒有他的容身之地。
姬縈停下腳步,筆直而堅定的目光,徑直迎向他迷茫如孤雁的雙眼。
“你有。”她說,“你是我的師父。”
江無源怔怔地看著她,在他反應過來之前,視野已經先一步模糊了。
他可笑的一生,都在努力貫徹忠誠二字。
他一生唯一一次違背這兩個字,就是為了一個十一歲的少女能夠逃出生天。
她總是能叫他想起自己的妹妹,進而想起已經逐漸模糊的家人。通過她,他才能想起已經忘記的過去,才能想起十五歲之前的自己是什麽模樣,他真正的模樣,而非現在這個劊子手的模樣。
他本該成為一名木匠。
他本該留在家中,贍養父母,看妹妹出嫁,做家中最堅強的頂梁柱。但這根柱子,某一天忽然不見了,而他的家,也隨之傾倒。
他再也無法直視姬縈的身影,蜷縮著身體,伏在膝上痛哭失聲。
這是自他第一次殺人之後,時隔許多年,再一次無法控制自己的淚水。
“我希望你來幫我,你願意嗎?”姬縈說。
他在茅草屋中對月枯坐了一夜。
第二日,姬縈是被院中的雜音吵醒的。其時日還未出,灰白色的天空中掛著昨夜的殘星。姬縈穿好道袍,推開搖搖欲墜的房門走到院中,看到的是江無源坐在一條小板凳上的背影。
他手中拿著一把小刀,正在認真打磨什麽。
姬縈出聲之後,他不慌不忙地站了起來,沉穩的模樣,就像與姬縈初次相識時那樣。
他轉過身,露出一張被火舌舔了大半的臉。
姬縈的問候卡在喉嚨裡,變成了一種火辣辣的東西,嗆得她眼底發酸,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江無源在姬縈的目光下,緩緩戴上了手中的木質面具,他的視線始終未曾遊移,決絕而無畏。
“我願意。”他說。
第55章 第57、58章
一個月後,養好傷的六人告別淳樸的村落,來到最近的城鎮。
嶽涯和水叔分別去打聽消息,姬縈和其余人則在鎮上唯一的茶樓裡面等人回來。
江無源臉上的木質面具吸引了許多目光,姬縈腳邊的黑色劍匣和高如小山的秦疾都在散發生人勿進的氣息,布衣粗裳的鎮人雖然好奇這行裝扮奇怪的行人,但也隻敢竊竊私語,不敢直視打量。
“幾位客官,喝點什麽?”店小二點頭哈腰地站在桌前。
“一盞清茶,一盤瓜子。”姬縈說。
“好嘞。”
店小二笑眯眯地應了,沒一會就端來一個托盤,上面擺著姬縈所要的茶壺茶盞,還有一盤瓜子。
姬縈率先接過瓜子,自己嗑了起來。
“小二哥,我們幾人剛結束道觀清修,對這外界知之甚少,可有什麽新鮮事說給我們聽聽?”姬縈問。
“你們想聽什麽方面的?”
“我們幾人下山就是要出人頭地的,當然是要聽國家大事!”姬縈擺出胸無點墨卻又自負甚高的譜兒,瓜子殼一片接一片地往桌上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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