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縈躲在石頭背後一動不動,默默記下寨中呼聲的位置和數量。
大雨很快將她澆濕。
震耳欲聾的雷鳴響徹大地,再然後是一道霹靂白光劈開天幕,夜色短暫地消融,然後又卷土而來。
姬縈早就習慣了當野人。冒個雷陣雨對她來說就是小事一樁。她蹲在石頭背後自覺已經知道想知道的情報,這才摸著夜色,往來的方向走去。
下到半山的時候,雨越來越大,讓她幾乎睜不開眼。饒是姬縈,也沒有閉著眼走山路的能力。當一座荒廢多年,門窗都透著風的幽暗破廟出現在姬縈眼前時,她毫不猶豫奔了過去。
夜色雖暗,破廟裡卻有火把照亮。
幾個男人的影子搖搖晃晃在滿是灰塵和碎木的地上,靠著廟門的那人穿著一身黑,衣袖和褲腳都扎得緊緊的,腰間還掛有長刀。
這一行人顯然不是避雨的尋常百姓,姬縈不想惹麻煩,暴露她夜探雞鳴寨的事實。
她在廟簷下找了個角落避雨,破廟裡的一行人沒有發覺她的存在,繼續他們的交談。
“……怎麽今日不見水叔的身影?”
“水叔平日寸步不離大公子,一定是接到公子任務才會離開……水叔年事已高,大公子為什麽不交給我們去辦?”
“難道是大人吩咐的那件事有著落了?”
三個男人的聲音陸續向他們口中的大公子發話,話語裡隱含的試探和古怪讓她下意識豎起耳朵。
寂靜之中,只有破廟裡火堆發出燃燒的聲音。
“大公子,傳國玉璽關系重大,你若是讓七旬老頭去辦也不交給我們,實在是……令人寒心。”
姬縈眼神驟變,轉身扒著漏風的破窗,往破廟裡望去。
一二三,四五六,一共六個身穿窄袖袍的武人,還有一個火光搖曳的枯柴堆。在這些站著的黑色窄袖袍之中,有一抹淺白的影子。
“說到底,大公子就沒有把我們當過自己人,哪怕我們都是直屬於宰相府的暗衛,對大公子而言,卻不及一個七旬老朽可靠!”
“別和他廢話了,他既然不仁,就別怪我們不義——”冷冷的金屬擦掛聲響起,是說話那人抽出腰間長刀,“大公子,你是個聰明人,說不定早就看出我們的目的,所以才提前支走水叔。你也別怪我們心狠。小的是奉宰相命令行事,你實在要怪,就怪你身為人子,卻不知為父分憂,反而忤逆不孝,處處與父作對……你若現在交代傳國玉璽的消息,我們還能給你一個痛快,讓你走之前免受折磨。”
姬縈想要透過他們看到那抹淺白的身影,但風雨蕭蕭,火光搖曳,那抹身影總是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唯有一點姬縈清楚,當朝宰相,乃是挾天子以令諸侯的青雋節度使徐籍。
“……大公子,你想清楚了麽?是自己說出傳國玉璽下落,還是屬下請你來說?”
男人手中的刀舉了起來,泛著冷光的刀尖對準那從始至終都未開過口的“大公子”。
夜色晦暗,夾著雨氣的風刮走破廟地上的碎木頭,卷起佛台前裂成一條條的赤色帷幕,面目模糊的泥菩薩在破布下怒目圓瞪。
轟隆一聲巨響,夜空如同白日。
一個頎長的身影從枯草墊就的地面上緩緩起身,破廟亮如白晝,他撐在膝蓋上的五指,修長而又蒼白。半束在腦後的烏發緞子般烏黑柔順,順著他的動作,從肩頭滑落。
夜風吹拂著他的寬衣大袖,好似吹著一抹路過山巒的白雲,雲霧飄渺在風中,隨時可能翩然離去。
他站直了身體,抬起長睫,露出一雙有著靜謐與平和氣質的眼眸。
僅僅是面對這雙平靜的眼眸,那名正對他的武人就慌張地後退了一步。等他回過神來,又為剛才的舉動羞恥,連忙邁了回來,假裝剛剛只是雙腳換了個重心。
“傳國玉璽我已讓水叔送回青州,無需你們擔心。”
如風鈴搖晃的空靈聲音響起,姬縈忽感心悸,一道驚天響雷驟然而至,她又驚又疑地望向夜空,直到青年再次開口。
“你們設下天羅地網,只是為了殺我,本不必大費周章。”
“廢話少說!你想做什麽?我勸你不要輕舉妄動!”
分明對手只是一個文弱公子,那六名握著長刀的武人,反而像是手無寸鐵之人正在受人要挾,為首那人更是臉上布滿汗珠,仿佛正在面對什麽可怕的野獸。
“既然你已經識破我們的計謀,想來是提前準備了後手——”
說話那武人滴下緊張的汗水,眼睛往四周瞥去,姬縈連忙往窗下一躲。
“小的知道大公子才智蓋世無雙,但這裡不是軍營,也不是朝廷,公子的才智派不上任何用場。更何況,宰相要殺的人,活的過初一也活不過十五。大公子又何必垂死掙扎?”
“我並未準備後手。”
姬縈重新趴上窗戶,偷偷看著破廟裡的人。
青年短短一句話,六個武人都為之一驚。
“你既已知我們的計劃,怎麽可能沒準備後手?這又是大公子新的計謀嗎?!”為首武人更加慌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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