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涯愣在原地,忽然從記憶深處複蘇的往事,凍結了他的一腔怒火。
“斯人已逝,生者如斯。”徐夙隱停頓了片刻,壓抑住喉中的刺痛,啞聲道,“你的時間還長,總有一天,你要走出這座樓閣的,為何不能是現在呢?”
徐夙隱朝他揖了一揖,轉身走下樓梯。
嶽涯聽見了樓下傳來的克制的咳嗽,想起師兄自上學時候就時好時壞的身體,想起各式大夫對他悲觀的預言,又一次想起了他輕如雲煙的話。
“莫要等到再次失去,才知道痛徹心扉……”
他看著樓閣外的藍天,怔了片刻。似乎有一百年那麽久,但其實不過片刻之間,他便追到了二樓。
“師兄!”
嶽涯叫住正要走下一樓的人。
他長身玉立,背對著自己,一頭流雲似的青絲鋪在腦後。
“……我要見姬縈。”
一瞬後,傳來徐夙隱預料之中的淡然話語:
“好。”
第35章
姬縈萬萬沒想到,那塊又臭又硬的茅坑石頭,在見了徐夙隱一面之後,竟然態度松動,要求見她。
當天深夜,她再次夜訪樓閣。
酒莊換了一把更複雜精妙的銅鎖,但這難不倒曾拜師江湖人稱“小盜天”的牢山二當家的姬縈,她輕車熟路撬開了鎖,再次降落在二樓樓閣。
樓閣徹夜亮燈,帷幔在夜風中拂動。身穿紅色衣裙的美公子早已備好美酒佳肴,等待她夜半赴宴。
“你來了。”嶽涯盤腿坐在食案前,沒有看她,自顧自地倒了杯酒,“請坐。”
姬縈在他對面那張空著的食案前坐下,酒盞裡已經滿上一杯。
“嶽兄好雅興,這酒怕是有十年以上了,香得我隔著十丈遠都能聞到。”姬縈端起面前的酒盞,陶醉地嗅了一下。
“小道士鼻子靈,這壇酒剛好十年。”嶽涯微微一笑,“是我母親去世四年前埋下的,本想在我考中狀元時拿來待客。既然要走了,與其便宜老頭子,不妨讓小道士喝個痛快。”
“嶽兄願意出山相助了?”姬縈吃了一驚。
“但我有一個要求。”
“嶽兄盡管直言,但凡是我能做到的,又不傷天害理的事,小冠絕不推辭。”
“我要救一個人。”他說,“夏室命運如何,我不關心。我願意為你鞍前馬後,赴湯蹈火,隻為救一個身不由己之人。此人身份重要,如果你不能令天下梟雄俯首,此事便是空談。所以,只有當你擁有絕對的實力時,我才會告訴你那個人是誰。在那之前,我會傾盡全力輔佐你到達那個位置。你可答應?”
“此人是否作惡多端?”姬縈謹慎問道。
“未曾作惡。”
“好,我答應你!”姬縈說。
“以酒為誓,以月為證。”嶽涯朝姬縈端起酒盞,神色鄭重,“願今日之誓,互不辜負。”
姬縈也舉起酒盞,正色道:“願今日之誓,互不辜負。”
一盞飲盡,姬縈放下酒盞,說:“既有酒誓,你我二人今後就如親手足一般,共進同退。我虛長你一歲,便厚顏喚你一聲嶽弟如何?”
“稱呼而已,隨你高興。”
“嶽弟,我有一事不明,敢問夙隱兄是怎麽說動你的?”姬縈哈哈一笑,故作隨口一問的樣子,“我說盡了好話,你屹然不動,怎的他上門一次,你就改變了主意?”
“你和他是怎麽認識的?”嶽涯不答反問。
姬縈略去徐夙隱為父自刎的緣由,隻說是凌縣雨夜相遇,隨手救了被歹人威脅的他。
“怪不得師兄說你於他有救命之恩。”嶽涯說。
“師兄?”姬縈捕捉到關鍵。
“我和師兄,曾在一個屋簷下求學。”嶽涯說,“徐家家塾聘請的夫子是天下有名的大儒袁瑋,少年時期,老頭子為了示好宰相,主動將我送至徐府,與徐家的公子們一起念書。我與師兄,就是那時候認識的。”
“這麽說,你們還是早有因緣。”姬縈若有所思。
“師兄是夫子最為愛重的學生,我不願輸人一頭,總是想要在評比中與師兄爭個高低,師兄每每讓著我,反倒惹我不快。現在想起來,那時候的我何其幼稚。總是將別人的好心當做驢肝肺,反而和張緒真那種假仁假義之輩混跡在一起。”嶽涯冷笑一聲。
“張緒真是誰?”姬縈問。
“他是徐籍的義子,生父乃徐籍的得力乾將,為保護徐籍而亡。張緒真此人,虛偽陰險,以徐籍馬首是瞻,頗得重視。在徐家,只有徐籍的嫡幼子徐天麟才可與張緒真的風頭平齊。”
“這麽說,徐家共有三位公子?”
“四位。”嶽涯說,“師兄是長子,還有一位名聲不顯的次子,名叫徐見敏,也是妾生。徐籍此人,極重嫡庶之別,除張緒真以外,看重的只有兩位嫡子嫡女。”
嫡子是徐天麟,嫡女姬縈也聽說過,就是那位如今嫁了新皇的徐家皇后,與徐籍分別把持前朝后宮。
“無怪世人說越缺什麽,越看重什麽。”嶽涯面露嘲諷,哂笑道,“我們這位宰相,漠視苛待庶子庶女的時候,渾然不記得自己從前也是庶子,也受盡磋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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