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之前,她看向告裡,她一反常態地倚在徐見敏懷中,鳳眼中媚態叢生。告裡對上了她的視線,眼中露出一絲難堪,迅速移開了目光。
姬縈攙扶著鐵娘子離開了夜色中的庭院。
她把鐵娘子送回廂房後,在返回自己住處的路上,被一陣輕柔的琴聲吸引,來到了遠離太守府主院的偏院院落前。
她走入院門,見到了院中正在撫琴的徐夙隱。
與主院中嘈雜的男人叫喊聲不同,這裡琴聲嫋嫋,夜色幽深,仿佛世外桃源。徐夙隱輕撫琴弦,夜風吹拂著他身上的碧紗袍,將琴聲送往無際的夜空。
姬縈站在門口靜靜聽了許久,直到一曲終了,最後一根琴弦停止顫動。
她走了進去,目光落在徐夙隱身上。
“你為什麽不去參加慶功宴?”
“去了也是無趣。”
“確實無趣。”姬縈讚同地點了點頭,走到院子中的石桌前坐了下來,“張緒真不願徐見敏插手洗州內政,明日我們就要回暮州了。這段時間,你不停奔波,身體可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
“無妨。現在還是春季,發病的時候要少一些。”
“我確實發現你最近咳得要少點。”姬縈說,“夏季又如何呢?現在已是春末了。”
她面露擔憂。
“……不必擔心,我已習慣了。”徐夙隱走到她身邊坐下,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
他這般雲淡風輕,反而讓姬縈心中更加難過。
“等以後我掌權了,我一定會在天下遍尋名醫為你治病。”
徐夙隱眼中的驚訝,在一瞬後化為溫柔的笑意。
“……你不必為我憂心。”他說,“我的身體,我自己清楚。天下的名醫,我幾乎都訪遍了。”
“幾乎都訪遍,那就是還沒訪遍。”姬縈固執地說,“就算漢人的名醫你看完了,麗族的名醫你還沒看,白族的名醫你也沒看,說不定那三蠻裡面,也有不為人知的神醫。我聽說龍虎山上的道醫也是神乎其神,等我掌了權,一定會找到醫治你的辦法。”
看著那雙明亮而堅決的眼睛,徐夙隱咽下了心中的苦澀,低聲笑道:“……好。”
對他而言,每一天都是上蒼額外的恩賜,他怎敢奢望其他?
“你就這樣……便很好。”他說。
忘記他,也是上天給他的恩賜。
他假裝不懂她笑意吟吟的外表下膨脹的野心,假裝仍未看出,早在他們二人之間埋下伏筆的鴻溝。他慶幸自己疲弱的身體,讓他或許沒有機會看到兩人決裂的那一天。
只要她一日沒有自立為王,他便一日裝聾作啞。
他蒙住自己的眼睛,捂住自己的耳朵,隻為殘生在她身邊多留一刻,多看一眼,多愛一分。
“如果哪一日,我先走一步——”
他笑著看著她,似乎想要將這番話說得輕松隨意。但他眼中閃動的悲傷和留戀,那強拉起來的嘴角,都暴露了他真實的心情。
“你也不要為我傷心難過……死生有命,誰也做不了主。”他笑道。
他克制的微笑,深深地刺痛了姬縈。
夜風仿佛永遠不停,他的碧紗袍在風中狂舞,他發梢上的幽香,透過風傳遞到姬縈鼻尖,想到有一日徐夙隱會如他發間的香氣一般消散在世間,她便感到一股由恐懼驅使而出的怒火。
“我不信命,真到那時,一定有辦法的。”她暗含怒意道。
徐夙隱並未反駁她的話。
大袖下伸出一隻蒼白修長的手,似乎想要握住她,卻又在半途驚醒過來。姬縈毫不猶豫地握住了那隻退縮的手。
徐夙隱抬起眼眸,眼中流露著一絲詫異和感動。
“你幾次三番救了我的命,”姬縈直視著他的眼睛,難耐內心的憤怒,與其說是在和他說話,不如說是在對他身後的命運宣誓,“我不會讓你死的。”
“……你不必掛懷,我也只是在報我的救命之恩罷了。”
姬縈松開他的手,從石桌前站了起來。
“破廟裡的那次救命之恩,你早就還完了。你為我所做的樁樁件件,我都看在眼中,記在心裡。你可以將它視為報恩,我卻不會心安理得地全盤接受。”
“你是我的人,”她說,“我不會讓你死的。”
姬縈不等他再說話,轉身往院外走去。正好和煎好藥帶著藥碗回來的水叔撞了個照面。
姬縈看了藥碗一眼,批評地看向水叔:“以後每次喝藥都準備一碟蜜餞,這麽苦的東西,不怪夙隱兄不想喝。”
她快步走出了小院。
水叔端著藥碗,平白挨了一眼:“?”
徐夙隱苦笑著看著姬縈的背影。
……
第二天一早,暮蘭兩州的軍隊拔營返回暮州,由於隊伍中有傷員和俘虜,走得比來時更慢,直到三天后,姬縈才看到了暮州城門。
暮州軍隊歸營,蘭州軍隊繼續返回蘭州。
姬縈回到太守府,先是見了在家等得惴惴不安的譚細細和尤一問,聽了他們這段時間以戰養戰的成果,又請了個醫女上門,正經地處理了一下身上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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