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無條件地包容她的一切,從前,這一切使她的心像是一塊被夕陽烘得暖洋洋酥麻麻的鵝卵石,隻想毫無防備地在他身邊歇息片刻。
但現在,隻使她感到胸腔中一陣絞痛。
因為這份溫柔的主人並不是她。
她抿緊嘴唇,頭也不回地走進了房間。
……
月色朦朧的夜晚,黑暗蜷縮在黯淡的月光之中。
重兵把守的未央宮中,寂靜一片。
章合帝在明黃的龍床上睡得並不安穩,他緊閉的眼皮下,眼珠正在快速活動,眉心無意識地緊皺著,面露痛苦神色。
“啊!”
夢境破碎的瞬間,他的叫喊也衝破了喉嚨,章合帝一個鯉魚打挺坐了起來,喘著劫後余生的粗氣。
誤以為有意外發生的護衛隊長衝了進來,發現只是章合帝做了噩夢,惱怒道:“安靜!”
章合帝不敢反駁一語,在護衛隊長離開後,他反手摸了一把發冷的後背,發現冷汗已經浸濕了衣裳。
時隔多年,他竟然又一次夢到了謝皇后。
謝皇后是先帝還在時便給他訂下的太子妃,謝家世代鎮守邊關,滿門忠烈,謝家這一代最後的幾個男丁,也都犧牲在了征服三蠻的征夷大軍之中。
謝家至此徹底凋零。
先皇為了平息民間對謝家滅門的種種揣測,以及撫恤忠烈之心,即便謝殊影已成事實上的孤女,還是將她賜給了他為妃。
那時,他才十歲,謝殊影也不過六歲。
先帝將謝殊影接入宮中,由太后親自撫養,他們如青梅竹馬一般長大,在婚約的連結下順理成章地生出男女情意。
即便後來宮中繁花似錦,謝殊影依舊是他最愛的女人。
如果沒有那次南巡,他們也不會走到最後那一步。
又或者是,她沒有帶回那個古怪的孩子,他或許可以當做一切都沒有發生。
在此之前,他對這個女孩的記憶已經模糊了,這個一直受到他厭棄的孩子,在今夜的夢魘之後,卻忽然變得清晰起來。
他甚至記起了她有一雙清澈卻又滿是倔強和不馴的眼睛,在無數次被責罵罰跪的時候,她就是用這樣毫不屈服的目光,直直地逼視著他的眼睛。
她不覺得父親是九五之尊,普天之下最尊貴的存在,就如他也不把她當做自己親生的女兒,總疑心那一言一行中的匪氣,是來自血脈的傳承。
他甚至能想象出,這個已經死去的孩子長大之後的樣子。
哪怕她學會了隱藏自己的內心,她看向自己的目光中,也一定會有不屑的痕跡。
只可惜,她永遠不會有長大的時候。
要怪,只能怪她的出身那樣湊巧,偏又背負了篡位讖言……
從噩夢中脫離的章合帝呼吸逐漸平穩,他重新躺了下來,在昏暗的光線中閉上了雙眼。
他才是大夏名正言順的皇帝,只有他,才有資格帶領大夏重新走向輝煌。
在對未來的樂觀想象中,章合帝漸漸又沉入了睡眠,他仍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在今夜久違地夢見謝皇后和她的孩子,但這相比起重振旗鼓光複大夏的宏圖來說,只是他萬千念頭中的滄海一粟罷了。
很快,便被他忘在了腦後。
第87章
此後數日,姬縈和徐夙隱兩人在披芳閣無人問津,就像被三蠻遺忘了一樣。
三蠻倒是沒有限制他們的行動,只是不得靠近重要人士所在的宮殿——譬如說,章合帝居住的未央宮。
直到第八日,兩人才終於得到三蠻首領的召見,四方第一次坐下來,商談了和談的具體條件。
對大夏來說,和談只是個幌子。
在三蠻的獅子大開口下,姬縈順水推舟表示了無法接受, 第一次和談無疾而終。
沒有人想過一次就能談妥,雖然姬縈一口回絕了三蠻提出的和談條件,但三蠻的代表並沒有表現出詫異。
雙方約定,三日後進行第二次和談。
姬縈答應了下來。
她唯一要做的,就是盡量拖延時間,摸清皇城內的情況,在徐籍發信的時候,與他裡應外合收復天京。
送她們回披芳閣的還是庫瑪卓提,這人似乎是三蠻安排過來監視他們的眼線,姬縈每次出門,都能與她“不期而遇”。
披芳閣院前,站著抱琴的居雲,身後跟著兩個女奴。
她向下馬行禮的庫瑪卓提點了點頭,懷著羞澀的微笑走向徐夙隱。
“上次你說你在家無事便會撫琴,我恰好有一古琴,聽說是被你們漢人譽為‘焦尾’的名品,想請你看看是否真品。”
姬縈心中一梗,不願去看那和諧的一幕,目不斜視地走進披芳閣中。
“徐公子?”居雲輕聲呼喚,喚回了徐夙隱緊隨著姬縈身影的目光。
她難掩羞怯的神色,學著漢女那樣稱呼徐夙隱,可以說是一種示好,一種暗示。然而,徐夙隱的表情並未如她希望的那般緩和。
他看她的目光,和看她身後的女奴沒有什麽不同。
冷淡,疏遠,不以為意。
“我不懂琴。”他這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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