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寶因頷首,而後又垂頭。
林圓韞迅速抱住女子的腿,彎眼笑道:“我要在這裡陪阿娘。”
夜闌更深時。
處置好家中及漢中郡的事務,謝寶因伸手將帛書收起。
然剛抬頭就見林圓韞已經伏案熟寐,竹簡也四散倒下。
她無奈一笑,從莞席站起身,直裾之上的五彩紋飾也隨之而動。
謝寶因穿好脫下的絲履,便繞出幾案,緩步走到西面,彎腰小心翼翼地拿起竹簡,將其卷好後,放在坐席上。
發覺了一些未曾連綴成篇的簡片。
謝寶因看到簡片上的“父寡情”幾字,神情稍怔,最終屈膝跪坐在一側,拿起這些簡片,逐一閱看。
【第一根簡片寫:“夏四月,琰哭父寡情。”】
林圓韞今年已經八歲,而林真琰才將滿四歲。
雖然還差三月,但林業綏已經預備讓其遠離父母。
甚至比昔年阿兕、阿慧姊弟還早。
與兄姊不同,林真琰性情內斂,不喜言語,最為依戀阿娘。
只要身邊未見阿娘,便會驚惶大哭,比其阿姊幼時更甚。
在向耶耶號啕無果的情況之下,林真琰哽咽著稚聲稚氣道:“耶耶壞!”
最後,男子沉默著離開了。
但依舊還是讓幼子與他們分居。
【第二根簡片寫:“夏五月辛酉,清酒,辛。母憐,怨父,兕悅。”】
【第三根簡片寫:“夏六月,父不喜兕,然兕亦是。”】
謝寶因不解皺眉。
他們父女之間的共處從來都是和諧的。
比起阿慧、阿瞻,大女林圓韞或許與男子更為親近。
【第四根簡片寫:“夏七月朔,黎明。母熟寐,泣。父望之,神色哀戚。”】
就是在幾日之前。
謝寶因垂眸,開始深思。
那日,她好像是又夢見了與阿娘在一起的小妹。
自小妹離世後,自己就常常如此。
而當時,她剛醒寤便見到坐於臥榻邊的男子。
他伸手擦著她的眼淚,神情,言行從容之下就決定著一個士族的存亡:“天下已定,利益也被各大士族分食,范陽盧氏是理應處置了。”
大約是順序有誤,下一根簡片之上記載的便是去年的記事,書:“冬十月,王祖母曰‘琰類母’,父不悅。”
然才閱至第五根,履地聲逼近。
謝寶因循聲望向堂外,男子迎著滿堂的樹燈光亮朝自己走來。
三重深衣與玄色長冠彰顯著來人渾身的淡漠與威嚴。
看著還在熟寐的大女,她向左前方稍轉動長頸,命令跪侍在北面坐席左右的媵婢將其抱離。
在假寐的林圓韞忿忿道。
怎麽阿娘也如此!
她還未能知道自己為阿弟所想的謀策是否有用呢。
林業綏走近,輕下聲音:“我說了不必等,家臣未來?”
謝寶因仰長脖頸,注視著他:“有來,但我也才處置好事務。”
林業綏視線瞥向北面,果然堆滿竹簡與帛書,而後彎腰親在女子唇上,嗓音沉浮不定,帶著淡淡笑意:“原來幼福並非是在等我。”
謝寶因也已經習慣男子在居室外的親近舉止。
但僅限於一觸即分。
她遞出手中的簡片,雙眸含笑:“阿瞻說你寡情。”
林業綏挺直腰背的同時,又乘勢蹲在跪坐的女子身前,大掌接過,望了眼,隨即開懷而笑:“他並未言錯。”
謝寶因將手中剩余的簡片放回幾案後,與其商量:“我想讓阿瞻重新回到我們西面的居室居住。”
林業綏聞言,低下眸子:“已經有三月,若此時將他接回,豈不是要前功盡滅。”
謝寶因緘默頃刻,最後撐案要站起,言行如常道:“既如此,我會帶著阿瞻前往漢中郡去居住兩年,待他稍微成長一些再歸返建鄴。”
林業綏瞬間便抬起眼,抓住其腕,語氣有急切,有無奈:“他太過依戀你。”
對此,謝寶因仍不能認同:“可孩子以後的品行端正與否,並不在於是否常在父母身邊,在於家中教導,只要你我悉心教誨,他即使不能建功,但必能立業。”
林業綏似是還想再說什麽,但最後只是將手中的簡片放下。
他的左手則依舊還握著那截腕骨:“五歲。”
謝寶因淺望一眼:“六歲。”
林業綏的胸膛輕微起伏,做出退讓:“五歲半。”
謝寶因只是看著他不言。
與女子對視良久後,林業綏垂眼,低喃一聲:“六歲便六歲。”
謝寶因囅然,跪直身體,伸手將其長冠摘下:“阿瞻類我,你為何不悅。”
若說林真愨的眉眼是類其父林業綏,透著一股肅殺的劍刃之氣,那林真琰的眉眼便更類其母謝寶因,更為溫和,但在以後,隨著他們成長為大人,又是截然相反。
林業綏先以余光掃向案上的那些簡片,隨後才言:“只是不想他與幼福的羈絆過深。”
謝寶因稍怔,然後繼續解冠:“阿瞻是我們的孩子,父母子女就是這樣,我們與他們骨肉相連,注定要有羈絆,直至他們長大,直至我們離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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