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綰總是能被她的話弄得啼笑皆非,道:“早就留了,已經給武先生和林先生送了過去。”
升哥兒的先生姓林。
趙氏眼巴巴的,“那就好——鶴春今日喝藥了嗎?”
折綰:“沒有——自從母親給他送了個婦人來,他如今便連去看大夫的話也不說了,何況是喝藥。”
趙氏聞言大失所望。這段日子,她已經把自己五六歲到如今的事情仔仔細細的回憶了三四遍——她確定自己是積德行善的。
她出身世家,父親雖然不是嫡子,但最後也承襲了爵位。她自小跟著嫡祖母長大,很是得意,要什麽就有什麽,就連父母兄妹都得讓著她。
等到大了,祖母親自做媒,給她說了英國公府的婚事。夫君英俊,出身名門,雖然頭胎生了個女兒讓她著急了一兩年,但等到鶴春和鶴憫出生,她就徹底安心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見人就露笑臉,平常都不罵人的——就算罵,也沒有壞心。
命裡最不好的便是女兒被太后搶了去,最後去世的時候都沒見著臨終一面,讓她心裡耿耿於懷。當時肯定是咒罵過太后等人的——但這是人之常情,她並不後悔,也不覺得老天爺要用此事來懲罰她。
最後就是鶴春娶媳之後事事不順。
她神色僵硬——若說真有報應,只能是應在了折琰身上。
折綰就聽說趙氏偷偷摸摸給長姐做法事去了。而後又聽說她做了個斷子絕孫的噩夢,天還沒亮套上馬車就去長姐墳頭祭拜,回來一身的泥巴,折綰親自去瞧了,她絕對是在墳前摔了一跤。
刕鶴春知曉此事之後還尷尬的對她道:“若是我這病能讓母親認識到自己的錯處,也算不得壞。”
折綰嗤笑一聲:“是嗎?那你可真是做了一件好事。”
這人還真會給自己挽回尊嚴。好嘛,如今他的天閹倒是成了好事。
刕鶴春如今在她面前低了一頭,被她用這般語氣陰陽怪氣幾句也不敢說什麽重話,只能臉色難看的道了一句:“是我說錯話了。”
但折綰的態度卻讓他松了一口氣。
她看起來並不強求子嗣,只是單純的懟上一懟——這就比母親好多了。母親如今真是讓他覺得窒息。
但他又很擔心——哪個女子不想要孩子呢?何況川哥兒不是她親生的。
想來想去,刕鶴春最後敬佩的還是她的品性:她是真把川哥兒當成是自己的兒子了。
他唉聲歎氣,“是我對不住你。”
然後頓了頓,“也對不起阿琰。”
他現在只要一聽到藥字心裡就難受,總覺得如鯁在喉。他跟母親道:“我自小就讀聖賢書,至後面科舉進仕,為官四載,四處為民奔波,都是大丈夫模樣——母親如今卻要我跟個鄉村野婦……”
後面的話他都說不出口,艱難道:“母親實在是羞辱我。”
他是在這時候才真的覺得阿琰苦的。這時候才真正的感同身受。
他頹然的想:阿琰當年喝下那味愚昧的藥時,可曾恨過嶽母,可曾埋怨過自己?
他掩下心裡的傷戚,對折綰抱怨:“我如今裡外不是人,母親也恨我不肯聽話吃藥和納妾。”
好像這樣抱怨其他人,他的心裡就能好受一些。
折綰笑了笑,道:“母親都是為了你好。”
“母親沒有壞心的,你別誤會她。”
刕鶴春一張臉就紅白交替起來,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話。
折綰的心情越發好。她把後宅這些事情拋開,給玉丹崖送了許多衣裳過去,“我這陣子忙,倒是沒問你和狀元郎的好事——怎麽如此快就定下了?”
玉丹崖高興的道:“父親覺得他好,祖父便去相看了,回來也覺得好,又怕他是裝的,便請了相熟人家仔細打聽,這般那般一頓問,還請了他上門做客,祖父親自跟他對談幾日,覺得他人品無損,頗有才華,就同意了。”
誰知道他竟然中了狀元。祖父便湊趣,得了個“榜下捉婿”的佳話。
折綰牽著她的手在花苑裡面閑走:“那你自己可滿意?”
玉丹崖點頭,“我自然滿意。”
人是她一眼就瞧中的,哪裡會不歡喜。
但頓了頓,她猶豫著道:“可是我又怕以後會後悔。”
折綰就拍拍的她的手,“嫁給誰都可能會後悔,但也不用怕,你這般的身份,家裡就是後路。只要你自己拎得清,他不敢欺負你。”
玉丹崖:“要是我家敗落了怎麽辦?”
折綰:“哪裡能這般說,快呸一聲。”
然後頓了頓,道:“要是家裡敗落了也不要緊,人在世上,總是要活的。你看那些吃不上的乞兒不照樣在活麽?只是活得艱難一些。”
“我鋪子裡面有個崔娘子,慣常給人染甲的。我聽她說,她自小父母就去世了,跟著哥嫂過活,後來哥哥嫂嫂將她賣了,本是要賣去見不得人的地方,她嚇得不行,卻也大著膽子跟人牙子做交易,讓人牙子將她賣個好人家,以後十年的工錢就都給人牙子。”
“人牙子同意了,這才有了一條活路。後來好不容易長大,她被人排擠,不能在主子面前有臉面,就日夜學染甲,得了主家歡心,配了個小廝,日子慢慢的好了起來。”
“結果去年發大水,她又一無所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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