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沒有。
那便共赴,這一場再無訣別的長眠。
時琉慢慢松開手,鑰匙從她指間滑落,跌進她身下的血泊裡。
少女再撐不住破碎的身體,也跌倒下去。
長眠將至,她朝望著她渴盼了許多日夜的,鬼獄門外的世界。
……
天光隻余一線。
燭火似的,飄忽不定。
在徹底落入黯淡的良夜前,有道白衣薄影,踏破了她眼底的夜色。
【卷一·尾記】
鬼蜮從不在獄裡。
而在人心。
——《卷一:豐州鬼蜮》,完。
第17章 魘魔夢境(一)
◎情愛之事,愚蠢至極。◎
“愛是人性的最大弱點。崩山之雪,潰堤之穴。”
——酆都帝·業
時琉獨自走在一片孤脊的山脈上。
天地茫茫,霧色難消,腳尖前只有一條寸寬的山脊,山脊兩側,都是向著下方霧海裡無盡延伸的絕壁。
毫厘之差,就是粉身碎骨。
時琉心裡怕極了。
她想要停下腳步,可她不能,她感覺得到身後愈發濃重的霧氣裡有什麽可怕的東西在追逐著她——
再遲一步她就會被徹底吞掉。
偏偏這時,時琉覺得自己好像被什麽高大的東西架起來——大約是一匹清駿的馬,她開始在馬背上晃蕩,顛簸,那駿馬行得極險,每一步都仿佛要將她掀下來,落進兩側無底的霧海深淵裡去。
時琉怕得不敢去看兩側。
她只能緊閉住眼,死死抱住駿馬的脖,免得被晃跌下去。
直到一道清寒微戾的聲音劈開天頂霧海,砸了下來——
“你是想勒死我麽?”
“…!”
時琉猝然從夢中驚醒。
她眨了眨發澀的眼。
入目是片葳蕤的密林,約在某片深山。寬厚的綠葉交織成濃重的蔭蓋,隻偶爾幾片,漏下一簇燦金耀眼的日光來。
時琉沒顧得仔細觀察。
在顛簸裡,她下意識低頭,去看自己抱在身前的“駿馬”——
不是馬,是人。
剪裁精致的白衣繡著暗金絲線,看不明紋理。
衣袍內,少年脖頸修長,肩線凌厲而寬展。他托負起她,反倒顯得她身形單薄又纖細——像隻蔫綏著毛的小貓崽兒騎到了鬃毛凌冽的獸王腰背上。
時琉怔了幾息,慢慢回憶起來。
…“與我無乾。你隨意。”…
…“我對螻蟻的死活不感興趣。”…
是和那時一樣的冷漠聲線。
是,封鄴。
時琉知道這不是他的真名,他這樣的魔,怎麽可能會把真名輕易告訴一個要被他利用然後殺掉的螻蟻。
時琉默然想著,沒有出聲。
酆業停了一停。
長袍垂墜,掛在腰間的翠玉長笛跟著輕晃起葉子。少年微微偏臉,余光掃過從頸後無意垂繞上來的少女的軟發。
他能聽見她輕而細弱的呼吸。
也知道她醒著。
可她不說話——就好像怪他之前拋下了她。
酆業莫名有些躁戾,聲線跟著薄涼:
“你筋脈寸斷,就要死了。”
“……”
背上呼吸微微滯澀。
酆業薄唇輕勾。
那細弱呼吸隻停了幾息。
“我知道,”少女輕聲,“謝謝。”
“——?”
酆業眉尾一挑,低聲笑了:“…你、謝、我?”
明明是笑著。
可那雙漆眸愈厲,眉眼更是像覆上了冰霜。
——
放過九竅琉璃心一條通天之路不走,於他,不殺已是仁至義盡。她若還敢怪他不救,他自然惱怒。
可她不怪。
她竟然不怪他、還謝謝他?
“嗯。”
像怕他未聽清,伏在他背上的少女輕聲重複,“謝謝你。”
她語氣平和,安靜,不帶一點難過或者質疑。
她是真的在謝他。
酆業說不清是哪裡來的怒火,隻隨少女那一兩句話就燎天而起,灼得他胸膛裡空蕩翻湧,燒得髒腑骨骼血脈都躁戾難安,直教他不得不迫出聲冰冷至極的笑。
“謝什麽。就算我帶你出來,你也活不過今天日落。”
“日…落?”
少女聲音很輕。
她似乎從無力地伏在他背上的姿勢努力挪撐起一點,那樣溫馴地靠著他肩,望向很遠的,被枝椏撕碎的地平線。
她像在期盼什麽。
卻不再與他說。
酆業更冷淡了:“你還有什麽未了的心願,說吧,時間也不多了。”
時琉闔著眼。
想了幾息,她輕聲問:“你能把我放到附近的山坡嗎?”
“荒郊野嶺,你想一個人等死麽。”
“……”
時琉不說話,安靜著。
酆業背負著她,身影掠向距離此處最近的開闊山坡。
狡彘的神識傳音早要炸了:“主人!我們還未出豐州,在這裡換去開闊地,等下被時家和玄門的修者發現,您又要被她拖累了!”
“不然如何。放她曝屍荒野,隨野狗啃了,過幾天讓你多隻半仙的野狗祖宗?”
狡彘噎得不輕。
直等到酆業負著時琉,在一處青草綠茵的小坡前停住,它才沒忍住嘀咕了聲:“我看您根本就沒打算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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