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才是“恩怨兩清”嗎。
可哪來的恩怨兩清呢,如果不是遇見他,她連踏出這鬼獄一步的機會都不會有,更不會見識幽冥原來有那麽多好光景,不會知道活在陽光下原來是那樣一件幸事。
亦不會知道……
她在鬼獄的無數個日夜裡苦苦企盼的,家人,團圓,幸福,是多麽可笑的水中花井中月一樣的蜃景。
所以,時琉有些委屈,可她不能怪他。
——
血脈至親尚要拘她神魂、斷她輪回,她能求一個魔做什麽呢?
時琉不求。
她想活下去,她只求自己。
石榻上,抱膝的少女用力闔了闔眼,在那噩夢般的石室裡惶惶又茫然的心神終於歸定。她從榻上下來,就去小牢房的角落去收拾她的藥箱和晾曬的藥草。
藥草堆像是叫小豬崽拱過了似的,亂七八糟。
時琉耐著性子,一根一份地整理收好。
然後時琉背上藥箱,去天井口,那邊還有她的一片小藥圃。數日未打理,也不知道被折騰成什麽模樣。
如果能活著離開鬼獄,這些就是她的全部“財產”,她很珍惜。
時琉踏入天井口時,稀薄的光正耀著半座天井。
她的藥圃前,一個精瘦黑皮的背影蹲在地上,嘀嘀咕咕著什麽。
手還在拔她的藥草苗。
“!”
時琉細眉都矜平了,帶著當當啷啷的鐵鏈聲,她快步走進去:“你別動它們。”
“啊?”
蹲在藥圃前的瘦猴下意識應了聲,迎光回頭,就看見從不遠處跑到自己面前的少女。
薄淡午光散了晨霧,將她雪白細膩的臉頰上淺淡嫣色都勾勒得清楚。
而雪白上,那道毀了妍麗的長疤也清楚。
瘦猴看呆了幾息,直等到女孩在他旁邊蹲下,力度很輕但不太客氣地將他手裡的藥草苗“解救”出來。
“啊!”
瘦猴像讓人踩了尾巴似的,忽然從地上跳起。
他手足無措,黑皮的臉也透出紅,“醜醜八怪你從哪裡冒出來的!醜,醜得嚇我一跳!還有你怎麽不穿,不戴帽子了!”
時琉心疼自己的藥草,不想理他。
瘦猴眼神亂瞟了好幾塊山壁,最後還是忍不住,悄然落回到女孩側臉上。
兜帽松垂在少女肩後,不只是臉,連細白的頸子都袒露著,比他見過的最美的白鵝的頸子還要修長漂亮。
嗯,也可能,沒鵝那麽長?
瘦猴臉越來越紅,他不自在地清了兩下嗓:“你,那個燒,退了沒啊?”
一句話,地上的小草芽被他局促碾趴下好幾根。
時琉依然不想理他,但扶起最後一根藥草苗,她還是很低地嗯了聲。然後她四處轉了轉臉,想找之前放在旁邊的給藥圃松土的那塊小石頭片。
……找到了。
時琉盯著瘦猴腳邊踩著的那片石頭。
停了一兩息,女孩輕緩仰眸,蹲著看他:“抬腳。”
“啊?”
“抬,腳。”
“……”
少女聲輕又軟,比光還撥人,瘦猴臉更紅了,不知所措地往旁邊退開。
然後他就看見,時琉伸出去拿石頭的纖細手腕上,多了隻……
草枝環?
說是草枝都有些辱沒草了,那看著就是根枯樹枝環,通體都黑黝黝的,只有一兩顆半蔫的細芽綴在枝椏中間。
瘦猴撓了撓頭:“你喜歡這種草編的手繩啊?”
“?”
時琉怔了下,仰臉,順著瘦猴的視線,才落到手腕上。
她記得封鄴在通天閣七層拿走的天檀木碎片的模樣,和她手腕上的折枝相去無幾,想來就是封鄴說的留給她溫養神魂的天檀木碎片了。
時琉望著,莫名還挺喜歡的。
不過隻留一日,等今夜,封鄴就會回來取走它。
那就不要喜歡了。
時琉垂了眼簾,將袖子拉下來些,蓋住:“嗯。”
“那,你早說嘛。”瘦猴嘀咕著什麽,將原本從粗布麻衣口袋裡掏了一半的東西又塞回去。
時琉拿石頭片給藥圃松土,松了幾下,她緩下手:“你見到我…朋友了嗎?”
“朋友?你哪來的朋友?”瘦猴懵了幾息,反應過來,擰著臉拖長了語調,“噢喔,就那個小白臉啊。”
時琉:“他在你們牢房嗎?”
“沒吧,誰看他啊。再說,你這才剛醒多會兒,就到處找他?”瘦猴陰陽怪氣的,“昨個兒夜裡,天上跟他娘見鬼一樣忽然劈了道雷,禁製漏了一角,跑出去幾個人——我看他說不定也是逃命去了。”
“……”
時琉輕抿住唇。
雖然沒什麽根據,但她本能覺著,那落雷和禁製紕漏應當是封鄴弄出來的。只是不知道在這種時家和玄門到處搜找他的時候,他是為了什麽要鬧出這樣動靜。
時琉想著,無意識翻了幾下土,然後她忽然反應什麽,仰回臉:“逃命?”
“對啊。”瘦猴翻了個白眼,“你燒昏這幾天,牢裡亂著呢。十五州州主死好幾個了,都跟個什麽魔頭出世有關……八爺去豐州的新州主那兒請命,還不知道回來以後要怎麽處置我們這些人呢。”
女孩一頓。
…“鬼獄禁製就要破了。不想死,趕緊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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