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好的小娘子啊,豈是沒有人疼的。
任娘子忍不住輕撫簪纓的發鬢,柔聲道:“那就上山。”
如任娘子所言,往行宮去的山路雖有些曲折,好在那石階路修得甚平整,抬竹兜的健仆臂力也穩。
簪纓窩在軟軟的竹座裡一顛一顛的,在草木水露氣息中穿行,倒咂出幾分趣味來。
新奇的同時,她也過意不去,一時扭頭問,“春堇姊姊,你累不累腳?”一時又對手持火燎當先引路的杜掌櫃道,“伯伯不妨慢些,腳下黑,當心莫崴到。”
眾人連連說小娘子顧著自己便是。任娘子的手一直扶在竹轎側邊,忽然“咦”了一聲:“行宮上怎有燈光亮著?”
杜掌櫃抬頭仰望山頂那座鳳闕巍峨的寶殿輪廊,“是不是留守的老嬤嬤……”
說話間,山中倏爾起了風,有懂得時氣的手力嗅嗅風裡的潮氣,“掌櫃的,怕是要下雨。”
隨著話音,一聲悶雷震得樹枝搖曳,響徹山林。
“快快,尋雨具和油布來!”
杜掌櫃擰起眉毛暗罵賊老天,早不下晚不下,偏在走到半山腰不上不下的時候來脾氣,別的都不怕,隻他們的火把不防水,要是澆滅了,還怎麽上山?
若叫小娘子吹著風淋了雨,那可是大大的罪過了。
卻怕什麽來什麽,烏雲俄頃遮住了月影,又幾聲雷鳴連綿而至。
大地隱隱傳出鼓點般的震動,潮湧般向這群山腰處的夜行人逼近。
連坐在轎上的簪纓都感覺到地面在微微顫動,她縮了縮肩膀,心想,是要下雹子麽,可下冰雹該是雲頂有動靜,為何地動?
很快,她便知道了原因。陡然只見,兩道筆直的火光如兩條長龍,自山頂迅疾遊瀉下來,蜿蜒展開,夾列山道兩旁,明晃晃、齊肅肅地停在竹轎之前。
每一個手持火燎者,皆是鐵靴黑甲的軍士,縱使在跑動中,亦如行軍般整齊劃一,威勢之大,地動山搖。
為簪纓抬著左前方轎杆的夥計,被眼前景象震懾得手腕一哆嗦。
簪纓的身子晃了一晃。
下一刻,四名玄甲衛出列,不由分說接手竹轎。
“吾等奉大司馬之命,接女君上山。”
男兒粗戛的嗓音震耳,風雨未至,簪纓先被一片糙糲鐵器的味道包裹住了。
在她前後左右四名軍士,如出一轍的壯如黑塔,圍攏中間這柔白的一爿影,怎麽看,怎麽像一窩餓狼守著一隻皮毛松軟的小白兔。
簪纓心頭弼弼地跳,想起白日裡,那位隻聞其名的大司馬入宮來,被她一語擋在宮門之外。本以為,為她慶生不過是個藉口,此事該到此為止……
她卻忘了,樓玄山行宮,原就是一半姓唐,另一半,姓的是衛。
除了衛家人,誰還敢入駐此地,在殿中點燈?
“啊,小娘子莫慌,大司馬想來……是一片好意。”杜掌櫃猝然之下也有些吃驚,隨即冷靜一想,他與那衛家郎君雖有近十年未見了,但當年先皇后與東家的情誼如何,衛公子跟在傅姑爺身邊讀書的情景又如何,故人故事,尚歷歷在目。
風雨中援手,應不是歹意。
只是怕年輕女孩兒沒經過這種陣仗,杜掌櫃忙安撫了幾句,又向眼前的甲胄軍士拱手:“如此,有勞了。”
簪纓對於上一輩的事知之甚少,卻是信任杜掌櫃的
,聽話,悄悄松開掐緊的手心。
豆大的雨點就在這時劈劈啪啪砸下來,她的肩膀又輕輕一瑟,卻發現頭頂並不曾淋濕。
簪纓仰起頭,才看清,原來甲士們手中除了有照明火把,還在竹轎頂部高張油布,仿佛搭起了一座通天長棚,一直沿伸到山頂盡頭。
頭頂沙沙地響個不停,卻無一滴雨珠落在她身上。
如此大動乾戈的陣仗……往常,簪纓只在皇帝出行時見過。
桐油布遇水後,散發出潮濕而獨特的蒼松味道,小女娘吸著鼻子,睜圓眼眸,望著這一天一地的大雨。山道兩旁豎立的火把,經大雨澆灌而經久不熄,那焰苗恣烈雋長,綻出漫天黑雲壓也壓不住的光亮。
她的心裡,忽然就漫出一縷奇異的安全感。
也許她之前想錯了,那位大司馬,興許不似她想象中的可怕吧。
他願意大費周章地遣人來接她,又是遮雨又是抬轎的,是不是說明他沒有將對庾氏的憎惡轉移到她身上?
那麽她到了行宮,便該去當面拜謝才是。
就怕時下已晚,再去打擾那位官高權重的大司馬,惹人不喜。可不去,同樣顯得失禮……
十五歲的少女一朝得脫樊籠,面對的一切人事都是嶄新的,連過去學得的人情世故也扯掉一層虛偽浮相,露出底下的稚拙青澀。
她無聲糾結之時,跟在後頭的任娘子仍像做夢似的,捅了下杜掌櫃胳膊,耳語道:“這個陣仗,還真是衛十六——”
那“六”的字音還沒吐完,杜掌櫃一把捂住她口,心肝顫兒道:“奶奶,那名號也是你能喊的!”
任娘子扒下他的手,擔憂地望了眼前頭的纖柔身影,在雨聲裡壓低聲音:“我是想說,今日,是十六啊……”
杜掌櫃聞言沉默半晌,拈著三捋胡須悶聲道:“傳聞也未必當得真。”
抬轎的軍卒手臂穩如鐵鑄,簪纓一路如履平地,沒感到一絲顛簸,便抵達了山頂的漢白石圓壇。經過高佇的牌樓,進入行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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