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在哪裡設宴,皇宮嗎?
大司馬為何始終不發一言,難不成他堂堂男兒真能忍受一個女人在他面前指手畫腳?
這些人有點看不明白了。
簪纓說話之時,衛覦的目光便一直專注追逐著她。
對於眼前這些雜小的局促之色,他視而不見。
簪纓感覺到他的視線,轉頭與他對視一眼,精心描摹的桃花眼睞如珠玉。
她解決了金谷園的事,再不理會這些搞小動作的門閥家主。反正他們自詡金口玉言,想反悔是不成了,能打仗的兵勇沒有飯量小的,世家不是有錢又好臉面嗎,那麽就先填飽這些驍軍的肚子吧。
她轉頭低問徐先生:“衛公到洛陽可受波折,檀舅父和表兄他們也到了麽,他們都好?”
之前檀氏父子的消息一直未送來,簪纓始終惦記著此事。
徐寔回答都好。
家裡人聽說她和衛覦今日進城,早幾日便開始盼望。
因是長輩,縱使再心急,也不好到外城來迎小輩,免得中京有心人拿一個孝字做文章,說他們顛倒尊卑,此時都在宮城等呢。
徐寔想起衛公那日脫口而出的一句話,便是想笑,正欲給二位主君提個醒,這時一位身披絳格地紅棉袈裟的老僧人越眾而出。
老僧向簪纓口稱檀越,合掌見禮。
護衛攔擋,曇清方丈忙道:“這位便是白馬寺方丈釋緒禪師。”
“不可對禪師無禮。”簪纓道。
護衛戟開,釋緒方丈近前,一雙飽含歲月積澱的慈悲雙眼細審簪纓面容。
側旁傳來畢剝一聲細響,源自大司馬面無表情扣緊的指節。
就在衛覦的忍耐度將臨極限時,白馬寺方丈終於收回視線,道:“阿彌陀佛,老衲與曇清師兄常年書信交,腆居一寺之主,佛法領悟卻不及師兄。老衲無師兄慧眼,看不出娘子前身來歷,卻見娘子清脫妙骨,確不同凡俗。”
衛覦看見簪纓含笑拈起潔白玉指,以一個標準的佛門手勢回禮。
世間僧尼都行此禮,偏是由她做來,格外賞心悅目。
她道:“大師過獎
,不瞞大師,我亦不知自身有何不同,只因曇清師父極力確信,又同我布道說法,我聞梵音,頗覺親近,這才對佛學起了興趣之心。”她無辜一笑,端的天然無方,“想來也許的確是前生有緣吧。”
她若直接標榜自己是什麽菩薩轉世,反而生硬拙笨,不如半真半假,由名僧為她傳揚,才好四兩撥千斤。
曇清在一旁聽得眼梢直抽抽。
老和尚心道:你在青州三番五次拒絕老僧,嫌棄我煩時,可不是這個嘴臉。
面上卻還要保持風范,順著簪纓的話憨笑點頭:“是啊是啊。”
若問曇清方丈明知簪纓拉攏佛門是另有所圖,卻為何還要賭上一世清名幫她,那是因為,他真的相信她就是佛祖的優曇華呀!
只不過小娘子如今被紅塵權勢遮蔽雙眼,還沒開悟罷了。
甭管她是怎麽進來的,一隻腳先邁進門準保不是壞事。
就是後頸過風處有些涼颼颼的……
曇清直覺奇準地轉頭,正看見大司馬陰翳不豫的目光。
他立刻阿彌陀佛,掉轉視線,佯作看不見地向旁躲開一步。
衛覦明知簪纓親佛是計劃的一部分,但見她被僧眾親近慕拜,目光與這些陌路人相接,唯獨不看他,心便如有所失。
丹田之內隱生一種灼熱煩悶。
他靴尖碾了碾被陽光炙曬得滾熱的青石。
但他答允過她的事,都不反悔。
那邊釋緒方丈還在殷切地邀請簪纓:“不知可否請娘子降趾蒞臨敝寺,用些素齋,再為寺中弟子說法,隨喜隨喜?”
第140章
此言正中簪纓下懷。
她才進城來, 名頭是打了出去,但究底如何,萬眾正看著她接下來的行事。
來的路上她已與衛覦商議定了, 衛覦不是會委屈自己的人, 入京後必定直接進駐皇宮, 她若同時跟著入宮,他們的野心實在昭然。
做戲做全套, 不如她先去寺裡打個報道, 讓風聲發酵幾日, 坐實聲望再說。
此舉對她沒什麽損失,只有一條, 便是觀白夜裡不能抱她入眠了。
但衛覦當時聽後,也不曾反對一聲。
簪纓笑應釋緒方丈:“小女子正有此意, 說法不敢當, 願在貴寺齋戒三日,以滌塵垢, 與貴寺師父交流講法。”她又隨和一笑, “早前聽聞白馬寺高僧如雲,解經精妙, 更有二寶,便是寺中自種的石榴葡萄, 聽說果實碩大而甜,迥異他處。所謂‘白馬甜榴, 一實值牛’,如今正值成熟之季, 小女子也想嘗一嘗鮮。”
釋緒方丈大喜過望, 方才洛陽的門閥家主都沒請動唐娘子, 她卻願意主動去他們寺裡齋宿三日,這無疑會成為白馬寺的榮光。
而唐娘子末了這幾語,無形中抬高了白馬寺的地位,又透露出一種小女兒的直率俏皮,一下子拉近了與人的距離。
近旁的幾位僧人會意微笑,兗州軍入京帶來的惶恐不禁驅散幾分。
曇清方丈早已知道,這位娘子心性親和,有俘獲人心的能力。
簪纓說罷,方忍不住回首看一眼衛覦。
衛覦鎖在她身上的那雙眸子,深稠得近乎執迷。眾目睽睽之下,簪纓不能多做什麽,粉頰微頷,隔著幾步距,清了清嗓音道:“大司馬,勞你代我向衛公與舅父致意,待我出齋,便去拜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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