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纓緩緩睜開眼睛,冷汗透背,“法師……”
“既能持,便去吧。”住持放下法槌,這一回真正地闔上了雙目,雙掌合十,念了聲謁。
既是機緣到了,師尊,當能體諒弟子所為。
“多謝法師成全。”簪纓眼含難抑的水光,展袖屈身,向住持覆首一拜。
她懷揣佛睛黑石,走出禪室時,看見了院中栽種的紫葉李花。
春風駘蕩,夕暮霞光,這種江南難得一見的李子樹,花葉同生一枝,遒秀的紫葉與粉柔的白花層層疊疊綻放著,透過繁花擠挨的縫隙,灑下斜陽千萬縷。
暮合之色,也成了夕陽無限好。
簪纓遮眉抬目望著花樹,駐足良久。
薑娘看見女郎靜窕地立在花樹下,片片飛花飄落下來,裝點著那襲勻停有致的紅衣,好似畫中人。這個從泥土中爬出來的女孩有些看癡了,不自禁地留在原地,不敢上前破壞這幅美麗純潔的畫面。
三丈外的沈階,目光落在女郎險些受傷的手臂上,又望向她綿綿側顏,知她思在遠道,也未上前。
他知道女郎的衣袖下就縛著大司馬送她的臂弩,但即使在方才萬分緊急的情況下,女郎也不會將弩鋒對準無辜者。
他也明白了,女郎鑽研那些詰屈聱牙的佛經,是為誰而讀。
待傅則安鎮撫住當地縣衙,循路徑趕來,迎面看見的便是簪纓莞爾無聲的笑容,那麽燦爛天真,像個得償所願的小孩子。
“好啦。”
曇清方丈默默看了一時,眼中含著祥和的笑意,第一個打破沉默,眨眼攬功道:“娘子得償所願,老衲可謂功不可設啊。當初說好的,老衲為優曇華找到此物,優曇華便考慮皈依的事,如何?”
簪纓按了按襟中之物,回眸一笑,精靈俏皮:“正在考慮呢,不過我無慧根,考慮多久便不得而知了。方丈於我大恩,不若隨我去洛陽白馬寺?聽說那裡為中土佛教之宗,我在寺中為方丈辟一方供奉,如何?”
曇清聽到這存心耍賴的話,垂袖笑歎,無可奈何。
簪纓實是開心,有了這味藥,只需再等今年入冬時西域的水蓮花開,小舅舅便有救了。然這份開心連著秘密,
她無從與他人言說。
再次向普慈庵住持拜謝後,她招呼部曲出城繼續上路,一路上唇角捺下又彎,那暖暖姝姝的神情簡直藏不住,心中想的都是:若觀白晚半日再走,此時便能同她一樣高興了。
如此想著,簪纓終究等不到天黑,召來一名影衛,命其快馬趕至陵川,告知衛覦這個大好消息,讓他早一個時辰開心起來也是好的。
“順便看一看他們那裡的戰事如何,務必告訴大司馬不必折回來,空耗行速,我們還是按約定在滎陽碰頭。”
她吩咐完影衛,又派遣一支小隊散出去打聽葛先生的行蹤。
佛睛黑石已經過曇清方丈的法眼認定,他既然連她是兩世之人都看得出來,簪纓相信這位老師父的道行。但為了安心,她還是想請葛神醫再鑒定一遍。
仿佛因為一切過於順利,行事果敢的唐氏少東家,反而有些患得患失了。
·
陵川位於黃河之北,天亮得早。這會兒謝榆已經帶人清理戰場了。
兩日前,衛覦帶三百騎來剿魏軍。
在城中作威作福的北魏散兵,皆是從洛陽逃逸過來,本來準備奪夠了糧就棄城向晉陽方向撤,沒想到本該遠在洛陽的大晉戰神會從天降。
衛覦連洛陽都打得下來,這些蝦兵蟹將又如何放在眼裡,北魏軍的五六百人盡成散沙,幾無還手之力便被包了餃子,盡數俘虜。
謝榆在戰後清點人馬數目,卻發現了一點異樣,清早晨光稀薄的青石路上,他邊走邊向身披戰袍的衛覦匯報,“戰馬很少。這五百來人有一半步兵一半騎兵,卻湊不出十匹馬,按理不應該。”
戰馬在大型戰爭中十分重要,因是主力騎兵倚仗的戰友,甚至馬比人值錢。衛覦聽後敏銳地一皺眉,“不急走,多留兩天,查清他們的馬去哪了。”
“大將軍!”
二人正談著事,虎賁校尉丁鞭忽將一名影衛接引而來,說是剛在城門巡值遇上的。
衛覦一見影衛,眸光便是一沉,脫口問:“你主子可好?”
“女君安好,主上放心。”那影衛見衛覦身邊的謝榆、丁鞭皆是親信,也知衛覦中蠱之事,便言道,“恭喜主子,佛睛黑石找到了!下屬此來便是奉女君之命告知此事。”
而後,他便將前因後果略述一遍,只是在簪纓的特意叮囑下,掐去了住持揮槌砸臂的一節,免得衛覦擔心。
衛覦聽罷,怔忪了一會。
他身邊的謝榆已是激動萬分,把住影衛身體,連連追問是否當真。
待得到肯定的回答,這個血性男兒不禁熱淚盈於眶,“大將軍,蒼天,蒼天還是開眼的!”
他見衛覦久久不語,以為大將軍開心得怔了。簪纓雖然說了不必折返,但他這個盡忠於大司馬的“背匣校尉”,卻一刻也不能在此等了,請命道:“讓我過去接應女君!卑職必定把將軍的藥護好!”
衛覦點頭,謝榆精神大振,快馬加鞭而去。
“大將軍,這是天大的好事啊。”丁虎賁同樣大喜過望,心道唐娘子真是大將軍的福星,卻不見大將軍面上歡喜,不禁惑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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