兗、徐又為大司馬治所,再加上豫州……眾人不敢深想下去。
杜掌櫃笑著拍拍呂掌櫃的肩頭,“去做事吧。”
唐家五代, 東家一生,已將生意做到了頂。杜掌櫃想起老東家從前說過的一句話:君子之澤, 五世而斬,聚天下之利,總也有千金散盡的一天。
之前小娘子提出資助北府, 杜防風便已隱隱預感到這種苗頭。
這一路上,小娘子專挑窮壤僻縣而行,杜掌櫃既怕小娘子看了窩心,又怕小娘子會動什麽心思。若按他的私心, 小娘子去往三吳檀家是最好的, 有檀棣疼愛, 又有一對兄弟幫襯, 風吹不進雨淋不著,無論外頭再怎麽亂,都能過安穩無憂的一生。
可小娘子早已和他說過,那樣的生活固然很好,她卻不想。
這是個想自己撐一撐遮雨傘、趟一趟世間路的小女娘啊。
越掌櫃別的不怕,只有一樁猶豫,“唐氏家訓,不沾軍政……”
杜掌櫃想起小娘子這些年在宮裡過的是什麽日子,目聚精光,“規矩是用來破的。老越,一朝天子一朝臣了。”
屋內下首,只剩了沈階與傅則安兩個。
簪纓依舊未看沈階,望向昔日的大兄,清淺的語氣帶著玩味:“士別三日,傅文掾變化不小,如今也敢假傳聖旨了。”
她的眸光再也不是那個得到了一隻紙扎風箏,便可以笑上好幾日的澄澈純稚。傅則安心裡說不上是何滋味,手臂輕輕向前一遞,無奈道:“是真的。”
簪纓沒動,由始至終也不好奇聖旨上的內容,“我會讓它變成假的。”
傅則安沒有意外,平靜點頭。
“我知道。
“當日離京,陛下親手寫了這道聖旨交給我,或許有幾分是對女郎的愧疚,另外一半,是想以此作為牽住女郎的一根線。女郎的名籍若歸入宗室,唐氏從此便與朝廷脫不開乾系了。女郎不肯。
“雖則不肯,卻可借勢行己之事。”
簪纓清媚的桃花眸輕輕眯起。
她險些忘了傅則安除了是一個不合格的大哥之外,到底還有幾分頭腦。
原來他已料到了。
外界一時半會兒摸不準她插手蒙城軍務,屯兵於此想要幹什麽,但可以肯定的一點,她一進城,就與樊氏子侄產生衝突,與樊家結下了一條人命的恩怨。
豫州太守若主動登門賠罪,妻家那邊交代不過去,傷了夫妻情分,於他仕途無利;若要與簪纓來硬的,又會忌憚簪纓的公主身份,不好動作;而若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含混過去,又恐簪纓跋扈記仇,畢竟是京裡出來的,劉樟便會擔心他這豫州牧難以久居。
所以劉樟若是個狠硬的角色,他應對此事的最上策,是搶先修書一封上表禦前,點出蒙城與兗州鄰近,簪纓在此屯兵逗留,疑與竟陵王互通有無的利害關系。
晉帝李豫的兩大心病,可謂正在於此。
他一怕唐氏財富歸屬他人,二恐衛覦隔江叛反大晉,他可以給簪纓一個公主的名位,食邑在長江之南也盡隨她挑,但她若在豫州扎根,卻斷不能容。
如此權衡,李豫在不得已之下,很可能自打臉皮,腫著臉收回那道未經過禦檔記錄的秘密封賜旨意,撤了朝廷給簪纓的庇護。
如此便是默許豫州牧便宜行事了。
以簪纓對皇上的了解,這種事,他這個虛偽無常的白板天子乾得出來。
而到那時,簪纓自可推脫說根本不知道聖旨是假,只有傅則安一個人會背鍋,成為那個假傳聖旨之人。
“傅氏欺君也不是頭一回了,有什麽關系。”傅則安自嘲般扯扯嘴角,“到時,思危有命無命,全憑女郎一念。”
思危,是傅則安的小字,他將自己放在如此謙卑的位置上,簪纓反而莫名。
“你明知我在利用你,為什麽?”
傅則安垂眸,“沒有利用不利用,你從前在宮裡,我沒能發覺異樣救你……都是我欠女郎。傅家,也欠三叔。”
簪纓眉心才蹙,傅則安接著道:“我知女郎不屑接受傅氏之人廉價的彌補,女郎隻拿我當作同沈郎君一樣的人便是。我無所有,只有腹中還剩些文墨,遇事可給女郎做個參知。”
一直沉默的沈階驀地冷笑,“一頭替罪羊,也想代替我的位置?”
傅則安側眸輕瞥他一眼,當著他的面對簪纓道:“思危愚見,沈子為人孤冷狠硬,不適宜輔佐女郎。”
沈階狹長的目底驚現鋒芒,唇角誚意更甚:“疏,也敢間親,足見閣下之智不足。”
傅則安神色不動如山,“孰親孰疏,尚未可知。”
簪纓見他們竟還吵了起來,清了清喉嚨,二人互看一眼,同時息聲。
簪纓和傅則安把話挑明了,也知道了他的意思,讓他先出去。只是尚不能完全信任他,以防萬一,仍叫人寸步不離地監視傅則安,以防其中有詐。
傅則安一走,屋中安靜下來。
沈階壓低眉睫,抖動青袖便要跪。
“你知道我不喜人跪我。”簪纓道,“你也不是跪人的人。”
沈階心底輕動,止住身形,“女郎……”
“為何逼弱者提刀?”簪纓走下腳踏,澄靜的眸子盯著這青衫郎。
二人離得相近,近到沈階能看清女子雪頰上一點細微的絨毛,純潔而柔軟,宛如一件無暇的瓷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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