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掌櫃去後,簪纓也回到東院內室,換了身衣裳。
看著春堇疊衣,簪纓出了會神,道:“昨晚姊姊說,葛先生進府那晚,小舅舅隻留了幾個人在房裡。次日,小舅舅身邊的那位背匣參軍,頸子上多了一圈白紗,是麽?”
春堇點頭道是啊,“阿蕪經過時不經意看見那名將軍的眼睛,還說像哭過的樣子。奴婢卻信不實,不是都說大司馬帶出的兵驍悍莫當,豈會輕易便哭呢。”
簪纓垂眸沉默了一刻,“只有一味藥,熬了十六個時辰,對嗎?”
這些細節在小娘子剛醒後不久,已問過她一遍了,春堇見小娘子神態嚴肅,認真回憶著說,“對,奴婢只看到杜掌櫃捧著一個匣盒去的廚房。”
她當時想要代勞,杜掌櫃卻分外緊張,堅持自己守在藥爐旁一個通宵加半個白天,才將藥熬成。
簪纓頷首,方才她在杜伯伯面前提及“一味藥”,杜伯伯也不曾反駁這個說法。又問:“葛先生來的時候隨身背著藥箱嗎?”
春堇搖搖頭。
“知道了,姊姊去吧。”
春堇退出房間後,坐在榻邊的簪纓低頭用雙手捂住臉,深深吸入一口氣,又緩緩地吐散。
被指縫封住的溫熱氣息濡臉。
薄軟的繡履底在腳踏上輕輕蹭過,趺草一般,拂羽一般。一想到那個人曾坐在這裡守了她兩日兩夜,她腳底便踩不出力氣。
她不是多麽聰明的人,但這麽多不尋常的細枝末節堆在一起,足以讓她產生一種直覺。
杜伯伯有事瞞著她。
白黿甲、運日羽、龍漦香、銀環蛇膽。
簪纓心中默念杜伯伯告訴過她的幾味藥材。
其中運日鳥的羽毛和銀環蛇的蛇膽,是劇毒之物,簪纓對醫道所知不深,不知能否單憑一味藥以毒攻毒。不過這兩物不算難找,若是兩者其一,簪纓反而不甚擔心。
龍漦香,西域獨有的香料,與龍涎香一字之差,便要珍奇難得許多。
好在唐氏一趟商船
往返,總不會隻購進一份,庫房裡應當還有余存。
唯獨那白黿甲,不是輕易能找到的。試問世上有幾人見過白色的龜鱉,更何況是百年老黿的龜甲?哪怕富可敵國,想得到如此一樣奇物,也是可遇而不可求。
偏偏此物最堅牢,最符合需要熬煮十六個時辰的特性。
“會是白黿甲?”烏發雪膚可堪入畫的少女放下手,清眸含霧,喃喃自語。
簪纓想得很通透,只要她服下的不是這四味藥,那麽她就什麽都不怕了。若是——
那她便在佛睛黑石和金鱗薜荔之外,再牢牢記上一筆。
眼神不再稚氣的簪纓在無人室宇中,忽然做了個奇怪的動作。她伸出兩根白嫩細長的食指,分別抵在唇角兩邊,無聲往上推了推。
眸光始終很安靜。
小舅舅願她快樂地活著。活人,總不能被恐懼壓死。
第71章
衛大家在太學旁的闕殆館開壇授學, 這位有著江左楷模之稱的玄儒大師時隔十年再度出山,消息一經傳出,瞬間風靡京城。
無論是熱衷談玄的名士, 還是慕名而來的後生, 都成為衛崔嵬的追隨者。
哪怕一場束脩一萬錢, 那些身家不菲的門閥子弟也照樣趨之若鶩,坐無虛席。
也無人質疑衛崔嵬是販學求財, 晚節不保。只因衛崔嵬當著天子和朝臣的面,說講學收的資金全部用於邊關軍費, 為國出力原已無可厚非,何況那領兵作戰的還是他的獨子。
不同於衛覦在江左名士圈子中談之色變的名聲, 衛崔嵬的德望與名譽卻是極佳。尤其當朝最講究一個風骨,像衛崔嵬這般明明是大德賢師,卻選擇隱居避世, 更令各路府公名流向往。
“奴婢聽說,有人將衛大家比作冬日日,將大司馬比作夏日日。說什麽……冬日的陽光是雪中送炭, 可親可愛, 夏日的太陽是烈火澆油, 可畏可怖。”
闕殆館對面的旗亭複道靠闌上,綠衣婢女阿蕪扳著指頭, 給小娘子轉述她聽來的閑言。
簪纓拈起青瓷杯呷一口解暑飲子,笑一笑, 不當回事道:“小舅舅在太極殿前踹折了讀書人的脊骨, 那些只動口不動手的‘君子’們心裡自然憋著氣。”
話音一頓, 她目光淡了些, “也就隻敢在人離京後發發牢騷。”
她視線下望, 正好能將街衢對面的闕殆館收入眼底。
透過半開的館閣菱窗,能看見一名身著廣袖白紗袍的老者盤膝而坐,美須眉,豐神姿,寵辱偕忘,侃侃而談。
偶爾清風吹入室,大袖翩然的老學儒意態更顯飄逸。
只見其人不聞其聲,簪纓已覺得如沐春風,唯一不和諧的聲音,是距此地二裡外,有一片鬧哄哄的喧雜人聲。
那裡也有人在設壇講經,講的卻是佛經,布道者乃輕雲寺的住持法睿大師。
因為不收錢,講的經義又通俗易懂,吸引了眾多市井之人聚而聽之。
不止是這一處,近日建康城湧入了大量布道講經的僧人,各大寺廟門前,香火鼎盛遠超往日,仿佛有人專門要和開課的衛崔嵬作對一樣。
簪纓撚指沉思起來,立在她身後的沈階神色靜默,不去打擾。
隨小娘子一同出行的任娘子則負責給簪纓添茶。
正這時候,旗亭的木梯傳來一陣腳步聲,檀順快步上得樓來。簪纓聞聲轉頭,“查出來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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