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要傷人!我等隻望與大帥井水不犯河水,大帥莫傷我們的人,有條件盡可提出!”
龍莽抬頭一望,只見城垛正中的位置,由玄甲將軍換成了一個矮個頭的人,只見天黑距遠看不清面目,隻隱隱瞧著身條纖細。
龍莽目爍微光,饒有興味地笑道:“小蝦米不值得爺爺塞牙的,給你們就是!”
簪纓駐立高牆之上,眉心微微一動。
王叡也是未料他如此容易便松口,再一想,焉知這邊一旦開門納人,對方會不會趁勢猛攻入城,倒有些進退兩難了。
龍莽等了一會,馬蹄焦躁地凍硬的土地上踏了踏,粗戛的嗓音挾帶不滿,“怎麽,你們要人,爺爺的誠意擺出來了,難道還要我後退二十裡?敢殺樊家人的主兒,不至於只有螞蚱膽兒吧?”
這句話意有所指,不衝別人,分明是在針對簪纓。
簪纓目力不及,看不清那言語張狂不遜的龍莽目光所在,卻覺有一道視線如芒在身。
冷風吹拂她的臉頰,簪纓慢慢捏緊手指,不接挑釁。
隨行的沈階側
了下身擋住風口,在簪纓耳旁輕道,“對方來意尚且不明,若這些捆綁的人中混了乞活細作,入城後有所圖謀,萬萬不妥。”
他聲音壓得更低,“我知女郎心軟,但切不可為了數十人命,將城中布防露出缺口……”
“我知。”簪纓道。
她還不至於這麽昏聵,都是人命,當初她在城外動手,是算出有七八分把握,而今夜之事處處透著古怪,兩害相權,她也得忍住。
城上不松口,底下被捆住之人也真是硬氣,一聲不吭。
龍莽見狀,也不做殺人示威之事,就那麽扛著斬|馬|刀在肩,不攻亦不去,悠悠然逗留著。
簪纓別的做不了,至少不輸勢,便立在城頭,與之對峙。
王叡擔心更深霜重,勸女公子回城,此處有他守著。簪纓不應。
直到黎明將近,雙方都人困馬乏,龍莽甚至在東方露出魚肚白的天色下,仰臥在馬背上打了個哈欠,兩腿凍得僵硬的簪纓這才下城頭。
一個時辰後,天色大亮,龍莽見時候差不多了,這才發令:“撤。”
乞活兵眾領命,齊齊打馬返走。
就在他們撥馬將撤之時,身後的城門忽然吱呀一聲響,龍莽回望,見緊閉一夜的鐵門居然開了。
五匹輕騎從城中馳出,四將在後,為首卻是一位玄衣勁裝的玉面少年。
與其說少年,那秀眉嬌顏,輕窈身段卻瞞不住有心人的眼,分明是位女扮男裝的美嬌娥。
龍莽直視騎首之人,眼神恍惚了一下,沒人看見他嘴角一閃而過的苦澀,咂摸著:“都是爹生娘養的,還真有人長成這個模樣……”
簪纓生相穠麗嬌人,是天生扮不了男人的那類女子。她下城頭後並非補眠,而是沐了個熱湯浴,換了身簡便行頭,準備與這位乞活帥當面一晤。
她催動座下的汗血馬駒慢慢馳近,淨髻高額,神色沉靜:“大帥且留步,昨夜之事,還未向大帥道聲謝。”
第99章
清早, 麾下向簪纓來報說龍莽已退兵,亦未傷及所俘佃民,簪纓與沈階商議後, 大體確定龍莽此來是有意示警。
他非但示警於蒙城, 還於此駐守一夜,是為告訴外頭的人,連他乞活帥都拿不下的蒙城,旁人再想惦記, 便要掂量掂量輕重。
龍莽聽簪纓一語道破, 也不扭捏,一雙狼豹之目從上到下打量少女, 用他那破鑼嗓子問:“你便是唐夫人的女兒?”
簪纓夾馬握韁,唇間呵出細細的白氣, 嗓音清亮道:“正是。不知大帥與先慈有何淵源?”
“唐氏是巨富,我這窮得叮當響的山大王哪裡高攀得起,不過敬服唐夫人的為人罷了!”龍莽被這句話逗得不輕, 轉而睨目揶揄, “你今年幾歲, 就敢單騎出城, 也不怕我?你這跨下小馬,成年了嗎?”
他身後頓時響起一片大笑。
簪纓在起哄聲中不為所動,笑笑回說:“我聽過一句話, 初生牛犢不怕虎,又有一句, 千裡之行始於足下。千裡神駿, 豈是一日長成之功, 正如大帥的部曲壯大至如今之勢, 必也是年積歲累,費盡苦辛。”
她說話間輕撫馬兒鬃毛,“說起馬來,還要向大帥致個歉。昨日我的人損了貴部的坐騎,我願獻良馬二十匹,以償損失,還望大帥勿要推辭。”
江南少馬,已是共識。
龍莽聽了,微微動心,又見這少女說話時眼眸直視於他,不卑不亢,不像硬撐膽大的樣子,冷不丁問:“樊卓真是你辦掉的?”
簪纓一愣,頷首。
她道:“那廝仰仗兵權,欺男霸女。聽聞大帥平生最恨婦孺之人,乃真豪傑,在此事上必然與我是同道中人,否則也不會仗義相助了。”
她看似在回答問題,其實每一句話,都在暗褒此人,有意無意地將他拉攏到自己的同一戰線上。
雖則恭維,卻又不放低自己的姿態,以免被對方看輕。
龍莽也不知聽沒聽出簪纓的弦外之意,蒲扇大的手掌捋了把臉,笑了句:“你有種。”
“我早看不慣姓樊的那廝,不是沒想過攻了蒙城,到底忌憚手底下幾千兄弟的飯碗,沒成事。此番因緣際會,我不求別的,他日女郎見了大司馬,若還記著今日,便向大司馬提一句我新安龍莽,殺胡滅虜但凡有用得著我們兄弟的地方,大司馬盡管差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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