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芳菲聽出班長的語氣裡帶著一絲微不可察的抱怨,歎了口氣,低聲回:“這也沒辦法。不洗就不洗吧,今天用毛巾擦一擦身上,湊合湊合。”
“擦又擦不乾淨。”
張芸婕用力皺眉,邊說話,邊小心翼翼觀望著門口床位的隊幹部,生怕自己的吐槽被聽見:“在火車上坐了三十幾個小時,下了火車又徒步走了這麽久,我聞著自己都快臭了!一天還好,之後整整一個月呢,後面還有那麽多訓練項目,要是真不讓我們洗澡,別說梁雪,我都要受不了了。”
許芳菲聽張芸婕提起這個名字,眸光一跳,忙問:“梁雪現在怎麽樣了?心情好點沒?”
“好些了。”張芸婕歎息一聲,說:“剛才吳隊看梁雪情緒不好,和她聊了聊,還專程請了心理衛生員過來給梁雪做心理疏導。”
許芳菲:“她床位在哪兒?”
張芸婕往左側方向抬抬下巴:“那兒。你想和她說說話,就去吧。說完趕緊起洗漱,快熄燈了。”
許芳菲點點頭,把所有盥洗物品放進黃色臉盆,然後便抱著臉盆走到了梁雪所在的鋪位旁邊。
聽見輕盈腳步聲,梁雪轉過頭來。看見許芳菲,她很輕地彎了彎唇,說:“怎麽了,找我有事?”
“梁雪。”許芳菲在這張清麗可人的臉蛋上細細端詳,見對方的情緒較之前已經穩定許多,稍放心,道:“你沒事了就好。剛才看你哭得那麽傷心,我都不知道怎麽辦了。”
梁雪調整坐姿,蜷起雙腿,用手臂抱住膝。她安靜幾秒鍾,忽然說:“你知道嗎,以前在家裡,我喝的每一口牛奶都是新西蘭牧場直采,我穿的每一件衣服,價格都在四位數以上。我十八歲生日的時候,我爸爸送我的禮物,是一輛奧迪A5,我媽媽送我的禮物,是愛馬仕的鱷魚皮lindy。我從小到大,真的沒有吃過什麽苦。”
許芳菲和梁雪的家境,雖天差地別,但她平時上網,當然也聽過“奧迪”和“愛馬仕”。
她伸手輕輕握了握梁雪的胳膊,柔聲讚揚:“那你能在這裡堅持到現在,真的很厲害。”
“我爸總說,我性格很軟弱,不像他和媽媽那麽有手腕有魄力。後來他讓我報軍工大,放的話,是看我這個軟骨頭能在這裡撐多久。”梁雪抹了抹臉,用力吸鼻子,“我真的很想證明自己,我想讓我爸知道,我比他想象的要堅強。”
許芳菲:“你爸爸對你嚴厲,其實也是因為愛你。”
梁雪嗤了聲:“我寧肯沒有爸爸,誰稀罕。”
曲畢卓瑪剛剛洗漱回來,正好聽見梁雪的這句話。她眸色微變,趕緊清清嗓子,揮手催促道:“許芳菲,你坐在這兒幹嘛?趕緊去洗漱,熱水龍頭有空位了。”
許芳菲臉色很平靜,點點頭,又安慰了梁雪幾句,轉身進了盥洗室。
等那道纖細背影走遠,曲畢卓瑪才皺起眉,低聲對梁雪道:“許芳菲的爸爸很早就去世了,你對她說那句話合適嗎?”
梁雪愣住,回過神後一陣心虛,小聲道:“我忘了嘛,又不是故意的。你幹嘛這麽凶。”
“真服了你這大小姐。”曲畢卓瑪一記白眼翻到了天上,“以後說話注意點。”
基地和雲軍工的熄燈時間一致,都是晚上十點半。
簡單洗漱完,許芳菲躺回自己的床鋪,望著頭頂的鐵床架怔怔出神。
這時,一個聲音忽然響起,驚喜道:“哇,吳隊,這是你的女兒嗎?好漂亮呀!”
說話的是語言大隊的一個姑娘。她話音剛落,一屋子的女孩便紛紛坐起身,好奇又驚訝,七嘴八舌道:
“吳隊原來是媽媽呀!”
“我也想看看小寶寶的照片。”
“吳隊讓我們看看吧!”
“就是,讓我們看看!”
大家嚷嚷著,想看看隊幹部的寶貝小公主。
脫下軍裝,吳敏板寸頭下的五官在暖色燈光的照耀下,比白日裡柔和許多。她靦腆地笑了下,隨手將手機遞給身邊的小女兵,道:“屏保就是,傳著看吧。”
不多時,手機傳到了許芳菲這裡。
她眨眨眼。
吳敏的手機是國產牌子,屏幕邊緣的鋼化膜已出現輕微磨損。屏保上的照片裡,是一個三歲左右的小女娃,圓圓的臉蛋大大的眼睛,穿著粉色公主裙,站在一個滑滑梯前臭美地凹造型,非常可愛。
張芸婕隨口笑問:“吳隊,你女兒有三歲了吧?”
吳敏說:“三歲半了。”
又有女孩問:“那你這兒陪我們出來拉練一個月,這段時間,是寶寶爸爸照顧她嗎?”
“外公外婆和爺爺奶奶輪流照顧。”吳敏回答。
曲畢卓瑪狐疑:“吳隊你丈夫呢?”
吳敏說:“他也是個軍人,駐地在青海,一年只能回來兩次。”
曲畢卓瑪難以置信地瞪大眼:“那你們不是一直都兩地分居?”
吳敏說對。
李薇又問:“在青海的西城嗎?”
吳敏靜了靜,道:“在昆侖哨所。”
“我的天。”李薇低呼出聲。
許芳菲已經把有寶寶照片的手機傳給下一個同學。見李薇這反應,好奇得不行,輕聲問:“昆侖哨所是什麽地方?”
吳敏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繼而聳聳肩,風輕雲淡地說:“亞洲脊柱,萬山之祖,傳說中,那兒還是咱們國家的龍脈。藍天白雲風景如畫,可漂亮了,除了不是人待的地兒這一點,什麽都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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