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烺想。
祭禮莊重至極,榮晟帝將官員寫就的詞藻優美的祭文投入火盆之內,火舌一卷,很快將祭文吞沒,燃起跳躍的火焰來,不過頃刻便化為一片薄薄的黑灰,間或幾點火星一明一滅,映著即便在燃燒後都能留下印痕的朱砂印——那是帝王的玉璽印跡。
曾被母后握在手中——
留戀不舍的帝王之璽!
終是重回他掌中的帝王之璽!
榮晟帝覺著,他明白為何母后總是留戀皇權而不肯撒手。
這權握天下的滋味,只要嘗過的人,都不會放手。
但這天下,終究是他們榮家的。
哪怕母親掌握多年,也不是鄭家的!
今日不能,以後更無可能!
祭禮結束,榮晟帝帶著宗親公主、文武百官回宮。
回宮的時間並不晚,尚未到正午。諸宗親文武送帝後至鳳儀宮,鄭皇后忽然道,“陛下,我有事要稟明陛下。”
祭了半日愛恨交織的母親,榮晟帝穿著重達十幾斤的大禮服,已是有些累了,隨口道,“皇后有事,不妨回宮再說。”
“此事關乎陛下與我,關乎文武百官,還是在這兒說清楚吧。”
“文武百官的事,與后宮無關,皇后管好后宮諸事便是。”
銀色的鳳釵在陽光下閃爍著明亮的光芒,額間鳳嘴垂珠映的鄭皇后容色愈發冷峻。鄭皇后面容冷肅,聲音不高不低,卻也足夠讓近前的宗親重臣聽清楚。
“陛下,我的娘家犯有重大過失,我思來想去,已不宜皇后之位。今日就是向陛下請辭,請陛下允我辭去後位,到郊外皇庵清心修行,為國祈福。”
說著,鄭皇后取下頭上側插的一隻鳳釵,親自交還到榮晟帝手裡。然後,退後兩位,靜聽榮晟帝吩咐。
榮晟帝只是冷冷的望著鄭皇后,握著鳳釵,沒有說話。
但朝臣宗親已是按捺不住,他們的衣料發出摩擦的聲音,有小聲踱步的響動。方禦史沒有分毫猶豫,立刻上前相攔,“陛下,萬萬不可!”
齊康的速度分毫不慢,他一聲譏笑,“有何不可?!皇后娘娘知恥,陛下當成全娘娘的尊嚴,順從娘娘的心意,如此娘娘身心俱安,平靜度日。這乃是陛下對娘娘的一片愛護之情啊。”
方禦史大怒,“齊康!你這個小人!國公府分明無罪!皇后娘娘賢良淑德,乃陛下元配,陛下豈可因外朝之事遷怒元配發妻!將來史筆如刀,將會如何記下這一筆!你要害陛下萬世英名麽!”
“史筆秉忠,只要是忠心的史官,必會明白陛下對娘娘的愛重之情。這又不是陛下廢後,是皇后娘娘自己讓賢。有自知知明,也是一項了不起的美德啊!”齊康振振有辭,細數鄭皇后的不是,“皇后娘娘嫁給陛下多年,一直未能為陛下誕育子嗣。這已是皇后過失,皆因陛下寬仁,不曾計較。如今皇后家族犯官就有十幾個,可見家門風氣已十分歪斜,這樣的出身,哪裡還能服眾呢?依臣所見,麟趾宮徐娘娘貌美德恭,又有誕育皇子之功,不若就請徐娘娘代鄭娘娘居正宮之位吧。”
闔著這姓齊的連下任皇后人選都選好了。
但,諸人皆知麟趾宮是皇長子生母,還深得陛下寵愛。
一時間,縱為鄭皇后不平,卻也無人冒然上前反對。不然以後被徐娘娘大殿下記恨,家族子孫都落不得了。
便是榮綿自己都猶豫了……
母后待他也很好,但母妃畢竟是他的生母。
薑穎焦急的看向丈夫,只是榮綿進退兩難,未曾留意在女眷中的妻子。
榮烺見兄長不知動彈,再忍不住,上前一步道,“齊師傅此言差矣!母后讓賢,是因族人枉法,她心有不安。我想問一句,方禦史,你們禦史台掌管律令,這世上豈有娘家事牽連到出嫁女的說法?”
方禦史高聲道,“從不曾聽聞!何況,天下皆知國公府無罪!不過受幾個不長進族人牽連而已,這與皇后娘娘沒半點關系!”
榮烺繼續說,“鄭家族人三千,出了十幾個犯官,覺著稀奇麽?去歲宗室處置的不肖子弟有六十余人,照齊師傅你的說法,身為宗室的嫡脈,父皇是不是也要知恥讓賢呢?”
齊康對答如流,“宗室不肖,皆賴宗正司無能,該讓賢的是宗正司司正。”
郢王無端被燒到身上,他立刻辯道,“他們各有爹娘爺祖,自己犯事,關我何事?”
榮烺沒理郢王,繼續說,“齊師傅你說母后未曾為父皇誕育皇嗣,這話真不像禮部尚書說出來的。母后是父皇嫡妻,宮裡所有皇子皇女都要叫母后一聲母親。我與皇兄自幼受母后關愛,衣食住行、寒涼溫熱,母后沒有一樣不關心到的。我與皇兄就是母后的孩子,你怎可說母后無嗣!”
齊康望天,“殿下,非得叫臣說明白麽?你雖是公主,卻是庶出。”
榮烺根本沒將“庶出”倆字放在眼裡,她問,“太、祖皇帝的發妻顯德皇后一樣無所出,太、祖皇帝廢後了嗎?”
“顯德皇后的娘家可沒有這麽多的犯官。”
“顯德皇后的兄長掌太常寺,私販馬匹,犯下大罪。太.祖皇帝念他當年襄助戰事有功,赦免他的死罪。在這樁私販馬案中,上下牽連官員近百,孫家有大小族人共計十一位涉案,除顯德皇后兄長流放三千裡,余者皆依律處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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