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可太好了!”
……不過什麽神仙方子,居然這麽快就能讓這病重之人下地出屋了?
青松在心底嘖嘖稱奇,擦拭乾淨高將軍的臉,又去洗了一遍帕子,再走上前來時,看到元策攤開了手:“帕子給我,出去吧。”
近來公子時常獨自待在這廂房,看得出來對這位高將軍十分有情有義,青松便不再打擾,將帕子遞給元策,退出去闔上了房門。
廂房裡只剩兩人。
元策在榻前沉默著站了會兒,不知在想什麽,片刻後,掌著手心的濕帕微微俯下身,盯住了榻上人:“他們說,你雖睜不開眼,卻還能聽見聲音——若我告訴你,你一心效忠之人昨日送來了一張催命的毒方,想要殺你,這病榻你可還躺得下去?”
榻上人仍牢牢閉著雙眼,眉峰卻緊蹙起來,呼出的濁氣突然變得粗重。
“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是不是很絕望。”
“我阿兄當初也是這麽絕望的。”
破碎的呼吸一聲長過一聲,榻上人有氣無力地殘喘著,眼角溢出一點渾濁的濕潤。
元策淡淡直起身,望著窗外新生的朝陽,眨了眨眼,掌起濕帕,慢慢覆上他的臉,往下施力。
口鼻完全被濕帕包裹,榻上人急急喘息起來,瘦骨嶙峋的胸膛劇烈起伏著,像要從千瘡百孔的肺腑裡汲取所剩無幾的空氣。
元策收緊手掌,緩緩摁下他的掙扎。
眼看掌下人像條垂死的魚一般驚顫,抖動,最後拉緊的弦嗡地繃斷,一切歸於死寂。
元策力道一收,輕輕捏起帕子,往一旁面盆架一扔。
帕子落入盆中,啪地激起一朵水花。
漣漪一圈一圈蕩漾開去,過了會兒,水面恢復至平靜無波,映照出一雙晦暗的眼。
元策靜靜盯著汙濁的水面,一動不動站在那裡,仿佛置身在無邊無際的曠野,閉上了所有的感官。
什麽也看不到,感受不到。
寂靜之中忽然響起“篤篤篤”三下叩門聲。
“阿策哥哥!”
像突然被一道強光拉扯回人世,元策驀然回頭,朝房門看去。
逆著刺眼的朝陽,隔扇上映照出一道嬌俏的身影。
“阿策哥哥,我聽說你四處延請名醫,怎不來找我?我手頭可有大把的好大夫,今日給你帶來一位,你看看能不能幫上你的忙?”
元策偏過頭,看了看床榻上已無聲息的人。
“阿策哥哥?”
“……你不開門我可自己進來了啊!”
驕橫的催促聲中,元策默了默,一把拉攏床帳,上前打開了房門。
門外一身鮮亮襖裙的人抬起臉,不高興地咕噥:“怎麽這麽久才開門!要不是青松說你就在裡頭,我都要走了……”
元策沒答,抬眼看向她身後須發生白的老者。
薑稚衣想起正事,朝身後伸手一引:“喏,就是這位黃老先生,我從小到大的病都是他給看的,說句華佗在世妙手回春也不為過,你快些讓黃老先生進去看看。”
醫士頷了頷首。
元策:“不必了。”
薑稚衣蹙眉覷了覷他:“我多挑剔的人,我說是好大夫,肯定就是好大夫,你還信不過我?”
“難不成你是擔心,我若幫你醫好了人,你就再沒借口不來找我啦?”
“……”
元策沉出一口氣,側過身子,抬手示意人進。
醫士提著藥箱進了門。
薑稚衣後腳跟進去,剛跨過門檻走了兩步,被元策伸手一攔:“站遠點。”
“為什……”
元策:“髒。”
薑稚衣哦了聲:“沒關系,既是你的恩人,我不嫌棄。”
不過見他橫臂攔著,薑稚衣還是乖乖止住了腳步,趁機一拽他小臂,挽過了他的臂彎。
元策:“……”
床榻那頭,醫士隔著床帳,輕輕抬起那隻垂在床沿的手,臉色忽然一變,瞪大了眼,回頭朝元策看去。
元策面色如常,一隻手被薑稚衣挽著,另一隻手一抬:“既然郡主說先生是可信之人,我便也相信您的醫術,先生不必顧忌,請吧。”
醫士緩緩轉回頭去,隔著床帳盯著榻上人,額頭漸漸沁出豆大的汗珠,半晌過去,顫巍巍抬起三指,搭上了脈。
漫長的等待過後,薑稚衣遠遠張望了片刻:“黃老先生,怎麽樣?”
話音落下,卻遲遲沒得到回復。
看著那道僵硬的背影,元策輕笑一聲:“先生,郡主問您話呢——”
第22章
身後人聲音分明帶著笑, 這一問,卻像一股陰風瑟瑟拂過,激得人一陣心悸。
醫士冷汗涔涔地坐在床榻前,感覺背脊仿佛被冰涼的劍尖輕輕抵住, 性命懸於一線, 一著不慎, 便要與榻上人落得同樣的下場——
榻上這位“病人”生命體征全無,手指僵停在痙攣狀態, 口鼻歪扁, 雖因肢體尚還溫熱,未顯現出更多顏面征象, 但基本已可以推測出,應是外力導致的窒息而亡。
時間就在不久之前。
或許, 就在郡主叩門前的片刻。
凶手是誰,不言而喻。
為將者,對敵尚且不殺降卒,對待一個完全失去反抗能力的軍中同袍, 卻為何要以如此殘忍的手段將其殺害……
甚至此時此刻,還面不改色地讓一位大夫去診一個死人的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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