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稚衣背脊升騰起一股寒意,牢牢捧住了手裡的熱茶,像被嚇呆了:“這麽多嬰孩,才出生,根本什麽錯也沒有,就這樣盡數都被殺死在繈褓裡了嗎……”
“也非盡數,這令既然要層層下達,總有風聲漏出去,李先生的父親當年在太醫署任職,便曾發善心,悄悄保下一名官吏家中新誕的一對女嬰。八年前,這樁舊事被李太醫官場上的對頭捅破,李太醫便被革職,判處了年流放之刑。”
“那當年那對女嬰呢?如今應已長大成人,難道要處死不成?”
“那對女嬰當年沒活過一歲便雙雙因病夭折,倒不知若她們還在會如何。不過當今聖上不大信重那些道術,登基後也並未重用天師,只是因李太醫忤逆先帝,犯下欺君之罪才懲處他。那對女嬰就算還在,女兒身也上不了官場,想來不至於要處死。如今這日子太太平平的,不會再有這樣的事,郡主寬心。”
薑稚衣喝茶壓著驚,早被嚇得忘記關心情情愛愛的風月之事,也忘了問,為何流放隻判處年,李答風卻整整七年沒有回京了。
深夜,京郊玄策營。
一玄一白兩道身影並肩站在高聳的哨塔之上,衣袂在風中獵獵翻飛,沉默間碰了下手裡的酒壇子。
李答風飲下一口酒,掀袍坐下,長歎一聲:“有家室的人,大過年的,在這兒跟我喝什麽悶酒?”
元策單手扣著酒壇垂眼睨他:“哪兒來的家室?”
“知道意思就行,你一武人,還與我一文人咬文嚼字?”
元策眺望向長安城的方向:“那你去問問你那位公主為何這個時辰了還不放人?”
“原是沒等到人家姊妹散席。”李答風輕笑一聲,“那貴人享樂可說不好時辰,通宵達旦也是尋常事——還有,公主就是公主,什麽我那位?”
“不是你自己欠下的風流債?”
“又來套話,”李答風覷覷他,“你最近怎麽老關心這事?”
元策飲下一口酒:“你當我想?有人讓我跟你打聽。”
“你家那位郡主真是好奇心不淺。”李答風嘖嘖搖頭,“你要有這閑心,不如去操心操心你阿兄的風流債,那位裴姑娘的事查得如何了?”
元策搖頭。日前他便派人盯緊了裴家的動靜,假如裴雪青當真與兄長有什麽過往,回去後若察覺到他的異常,也許會去打聽兄長這年間的事。
但這日盯下來,絲毫動靜沒有。
這位裴姑娘常年在家侍奉生病的母親,經驗已豐厚到可算半個醫士,出門也是去醫館,並無異樣蹤跡,府內也沒有信件傳出。裴相同樣一切如常。
如此一來,倒疑心是薑稚衣那雙“善妒”的眼睛將那日的事情看複雜了。畢竟——兄長理應也不是會腳踏兩條船的人。
風中響起一道似有若無的歎息。
“沒查到就沒查到,歎什麽氣?”李答風笑著抬頭看他一眼,“這麽希望你兄長是個惡人?”
元策斜眼看他:“我在歎,處理這些姑娘家的事比打仗還麻煩。”
“這倒是實話。”李答風讚同地點點頭,忽見遠處空中飄來一對火光幽微的孔明燈,“這都是今晚看到的第幾隻了?今晚這風怎麽老往這兒吹。”
元策也有點煩這玩意兒,燈油燃盡便要往下掉,方才就有一隻孔明燈掛在營地樹上,險些著起火來,看這兩隻的走向,也要落進營地叫人收拾。
眼看那一對孔明燈火燭已燃盡,越飄越近,越飄越低,正巧飄過哨塔,元策乾脆伸手一撈,截了下來。
李答風:“你這可就有些不厚道了,萬一你這一截,人家許的願靈驗不了了呢?”
“反正都是要掉地上的,有什麽差別?”
“那既然到了你手裡也算是緣分,看看人家許了什麽願,說不定能幫著實現下。”
“這麽有善心,做什麽醫士,去做菩薩。”元策剛要將手裡的燈罩揉成一團扔掉,忽然看見個“李”字,一頓之下,看了眼李答風,將燈罩展了開來。
其上赫然七個龍飛鳳舞的大字——
李答風孤獨終老。
李答風:“……”
兩人緩緩對視了眼,一陣靜默過後——
元策:“李菩薩,這麽有善心,你幫著實現下?”
李答風撇開頭去:“你截得對。”
說著又轉回頭來,看向另一隻熄滅的孔明燈。
元策顯然也猜到了另一只出自誰人之手,擱下李答風那隻,默了默,猶豫著慢慢展開了另一隻。
一個“沈”字當先映入眼簾。
緊接著,熟悉的娟秀字跡一個字一個字露出來——
沈元策薑稚衣白頭偕老,生死不渝。
果然是沈元策。
當然是沈元策。
這萬家燈火之中,全長安城人的姓名都可能出現在這孔明燈上,唯獨不可能會有“元策”這個名字。
第39章
半個時辰後,元策回大帳換下了一身酒氣的外袍,穿著乾淨的行頭出來時,瞧見穆新鴻與一群士兵正圍在篝火旁喝著酒有說有笑。
“來信沒?”元策走到幾人身後問了句。
一群醉意酩酊的士兵驚得一回頭,笑嘻嘻的臉立馬嚴肅起來:“少將軍說什麽信報……”
穆新鴻笑著將幾人緊張的肩膀一把摁下去:“別慌別慌,少將軍跟我一樣想媳婦兒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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