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稚衣心底一陣陣地發寒,慢慢抬起眼來,牢牢盯住了面前的人:“所以你替代你兄長,是為了給他報仇。”
北羯人是罪魁禍首,他便殺光北羯人,一路殺到北羯王庭,燒掉他們的祖墳。
高石是叛徒,他便利用叛徒找出幕後黑手,然後殺了叛徒。
康樂伯是幕後黑手,他便將鍾家滿門男丁屠盡,不留一人。
元策回看著她:“是。”
薑稚衣靜靜與他對視片刻,忽然移開眼回過身去,低下頭去拿手捂住了臉。
元策微微一愣,看向她低垂的脖頸:“薑稚衣?”
沒得到答話,等了一晌,卻等到一陣低低的、隱忍的抽泣聲響起。
元策目光一閃,起身快步上前,彎下身去看她:“怎麽了,哭什麽?”
薑稚衣低著頭埋著臉,眼淚順著指縫蜿蜒淌下,一聲聲抽著噎不說話。
元策忘了已經多久沒見她哭過,自她恢復記憶以來,仿佛又將自己藏回厚厚的繭裡,做回那個不與人交心的郡主,再沒在他面前掉過眼淚,哪怕在她最生氣、最害怕無助的時候也沒有。
元策遲疑地站在她身後,猜測道:“不是瞞你一個人,裴雪青那兒我也沒有說。”
“這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安全,知道也沒什麽好處。”
“如果不是你猜到——”
元策一邊說一邊去拿她的手,薑稚衣背過身去,不讓他動。
元策皺了皺眉,將人一把豎抱起來,抱到美人榻上,讓她坐上他的膝,將她捂臉的手抓下來:“又不是沒看——”
滿臉觸目驚心的淚痕打住了話頭。
薑稚衣抬起一雙婆娑淚眼,淚盈盈看著他,又不像在責怪他。
從前她哭的原因很簡單,哪怕第一眼看不懂,她也會一邊哭一邊指控人,哭著哭著便自己說出了答案。
“到底怎麽了?”元策皺起眉頭,拿指腹去拭她臉頰和眼角的淚。
薑稚衣的眼淚還在往下掉:“不知道……”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只是當她知道,他與她相識這半年到底在做什麽的時候,心裡突然很難受。
她以為,他吃了這麽多苦頭替代兄長,是為了從此可以活在光下。
而不是像這樣,活在更深的黑暗裡。
“不知道?”元策盯著她的眼睛,“不是在怪我騙你?”
薑稚衣含著哭腔嗔怪:“你騙我的事還少嗎,我還怪得過來嗎!”
“怪不過來就一樁樁慢慢怪,哭什麽?”
薑稚衣淚眼模糊地看著他。
哭什麽?大概是因為,當她得知他還有更多事騙了她,不是想罵他,而是想哭的時候,她可能已經不怪他了吧。
這世上的事,世上的人,許多時候並不是非黑即白。是非對錯,各人常有各人的因由,一個人心中的對,可能是另一個人心中的錯。
他背負著至親的血仇來到長安,於他而言,當以生死攸關的大局為重,這半年來對她所做的一切自然都是對的。
可於她而言,他明知她撞壞了腦袋還接受她不清醒的喜歡,一次次拖延扼殺她恢復記憶的契機,騙她來到這人生地不熟的邊關,即便他有天大的苦衷,也是錯的。
若要用是非對錯來計較此事,恐怕永遠也不會有結果。
所以就像驚蟄告訴她的,不要因為心軟而留下,也不要因為嘴硬而離開,能夠計較這件事的,不是隨各人立場扭轉的對錯,而是不可扭轉的心意,是——喜歡就留下,不喜歡就離開。
原諒是因為喜歡。
眼看薑稚衣的淚擦乾一行又來一行,元策仍摸不準她在想什麽,輕輕嘖了一聲:“薑稚衣,你這樣叫我怎麽辦?”
薑稚衣抬手揩了揩淚,忽然想一出是一出地道:“你把衣裳脫了我看看。”
元策一愣:“看什麽?”
“你脫就是了……”
元策眨了眨眼,單手解了革帶和襟扣,脫掉外袍,拎起來搭去一邊。
薑稚衣坐在他腿上,一把扒開了他裡衣衣襟。
元策眉心一跳,抬起眼來。
薑稚衣還在一邊哭,一邊費勁地將他衣襟往兩側扒,指尖沒分沒寸地刮蹭著他。
元策下腹一緊,一把摁住她艱難操縱的手,自己將裡衣褪去。
赤白的身體近距離暴露在眼下,薑稚衣卻一點也沒有害羞的心思,垂下眼,仔仔細細看過他胸前後背肌理間門形狀不一的疤痕,抽了一聲噎,哭著咕噥:“這麽多疤,為了報仇全剜了一遍……”
元策目光微動,這下似乎終於明白她在哭什麽了,默了默道:“……李答風手藝還行,一次就完事了。”
“一次剜這麽多,那受得住嗎……”薑稚衣像自己受了委屈似的,哭得更傷心了。
元策抬眼一笑,抬手摩挲起她哭得紅彤彤的鼻尖:“怎麽受不住,你跟我哭,我都受得住。”
“胡說,我哭比刀子威力還大?”
“怎麽不是?”
薑稚衣瞪他一眼,再次垂下眼去,看見他後肩一條尤其猙獰的墳起,抬起食指小心觸碰上去。
元策呼吸一閉,肌理道道繃緊,身體繃成滾燙的烙鐵一塊。
薑稚衣指尖頓住,偏頭看他:“……還疼?”
“你說呢?”元策赤著的半身如入定般一動不動,“都快一年了還——”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