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時恍惚叫了一聲:“三姑娘。”
三姑娘先是徑直走過了回去,跟著恍然回身,她看向福兒,雖認不出她,卻知她是寧家舊婢。
三姑娘強忍住了眼淚,央求姑姑讓她們說兩句話,福兒這才知道,三姑娘四姑娘兩個,沒被充去當官伎,而是也進了宮來,當宮人。
福兒不敢相信,略有姿色的都拉走了,似三姑娘四姑娘這般容貌,怎麽存身?
三姑娘還是在家時那樣笑:“是……是他出了力。”裴家此時,也是自身難保,他竟還肯為她們奔波出力,明明他們還沒有定親。
“三姑娘……”
三姑娘搖搖頭:“別叫我這個,免得管事姑姑打你,我叫素清,四姑娘叫素馨。”
素馨是最不起眼的小花,四姑娘竟肯叫這麽個名字?
三姑娘知道她在浣衣局日子必不好過,也不知用了多少銀子打點,將她也調到老太妃宮中去。三姑娘對她道:“來了這兒就安生了,太妃娘娘心腸好,待我們都是極好的。”
“宮人們等到二十五歲,就能放出宮,老太妃說了,會替咱們求一求恩典,我們不會永遠都關在這裡的。”
三姑娘每每這樣期盼時,四姑娘便會哧她一聲:“你怎麽成天盡說這種蠢話。”
她們是罪臣女,不可能放出宮去。
三姑娘還是溫柔可親,四姑娘依舊脾氣壞,只是那壞脾氣隻對三姑娘和她發作。
“你這脾氣快改改罷,老太妃給你起名叫素馨,你還不明白為什麽?就是讓你少惹人眼。”當這宮中一朵不起眼的花。
福兒很願意相信三姑娘,她當真以為她們能挨到二十五歲,她年紀小,還對三姑娘說:“三姑娘你們先出去,我出去就找你們。”
三姑娘摸摸她的腦袋:“好,我們都在宮外等你。”
在太妃宮中福兒果然過了一段安生日子,老太妃沒有子女,也正因為沒有子女,張皇后對無子女的老太妃們是十分優容的。
吃的穿的按品階規格,絕沒一點怠慢。時不時還會孝敬老太妃們補品衣料,在慈安宮的日子,福兒每日都很悠然。
宮裡三不五時還有節慶,花朝遊園,清明踩青,端陽賽龍。
端陽節那天,三姑娘從宴上回來就失魂落魄,關在屋中水米不進。
是四姑娘推開她的門:“不過一個男人,有什麽好要生要死的?咱們進了這兒,你還想他為你守身如玉?”
福兒縮腳站在外頭,她大約猜著了是誰,是裴家公子,替姑娘們疏通不叫她們去當官伎的也是裴家公子。
三姑娘四姑娘原來在家時,便爭這門親事。可依福兒看,四姑娘並沒多喜歡裴公子,她只是跟三姑娘爭慣了,她只是要慣了最好的。
福兒聽見三姑娘先哭後笑:“是,是我癡了,本就該如此。”
三姑娘哭了一場,像是好了,可四姑娘沒好。
這安閑日子沒能更久,老太妃死了,她歇午覺的時候,睡在長榻上閉了眼,沒能再睜開。
老太妃的棺槨抬出宮城,按例在殯宮停靈。
太妃殿內侍候過她的宮人們都換上一身白衣,到殯宮去為太妃守喪。
因老太妃無兒無女,張皇后向景元帝上表求恩典,將老太妃歸葬家鄉。景元帝許了,停足四十九日,便起程回鄉。
這是本朝未有過的恩典。
張皇后和景元帝都到殯宮致過祭,宗室們便也都來上柱香。
有個宗室子弟上香時,認出了四姑娘。
四品的宗室要個死去太妃宮裡的宮人,求到了管事太監那兒:“這一批本也就要放出宮中的,公公行個方便。”
花了點銀子,主管太監點了頭。
那宗室時不時便到殯宮來,給四姑娘送東西:“原來上你家求娶,你父親是怎麽駁了我的?是怎麽把我“請”出寧府大門的?如今你不還得求著我,才能離開這鬼地方?”
原來是當妻,如今就當個暖腳的通房丫頭。
四姑娘氣得渾身發抖,三姑娘摟住她:“忍一忍,不論怎麽,他不敢這會兒動手腳,等咱們回宮去再想辦法。”
那天下著雨,那人又來了。
四姑娘與他拉扯間,三姑娘去護四姑娘,亂中被當心踢了一腳,因雨天滑腳,滾下長廊,當場便吐血昏迷。
那宗室見惹了麻煩,扭頭跑了。
管事太監怕惹事上身,壓著不肯請太醫來,三姑娘的病症越拖越重,她要走時,把一直珍藏著的紅葉交到四姑娘手上。
“殷勤謝紅葉,好去到人間。”
“我死也好,我死了,你就沒事了。”
放宮人出宮是一回事,死了守喪宮女又是另一回,宮裡自然要有人來過問的。縱無人治管事太監和那宗室的罪,那人也不敢再把四姑娘帶走。
四姑娘邊哭邊罵,邊罵邊哭:“誰要你當假菩薩!”
夫人太太們都更喜歡三姑娘,誇三姑娘生得好,有觀音相。
於是四姑娘便在背地裡罵三姑娘是假菩薩,從閨中罵到宮內。
可就是這麽個,她打小到大都厭惡的姐姐,與她深宮為伴,又免她受辱。
三姑娘過世之後,也停靈在殯宮。四姑娘一身白衣,不說不笑,常跪靈前。
那天是太妃作七,又有宗室來上香,福兒遠遠看見有人似笑非笑的望著四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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