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的東西。”顧新書點點頭。
那一刻他們身邊躍動著篝火,頭枕一川流水,眼前漫天星光。而他的語氣如此鄭重,仿佛許出了一生一次的承諾:“遲早會還給你的。”
接下來,沈千帆卻陷入了高熱和昏迷。
肩上的刀傷浸了河水,又腫又燙。腹部硬得像是塊鐵板,一按就是劇痛。相比之下,他還寧願昏睡過去比較輕松,可總也睡不踏實,總是斷斷續續地醒來。
有一次醒來時,錢多多蹲在他身邊,眼圈有些發紅。他認為小胖子是因為猛地聽說自己是家裡人養來養蠱的,一時無法接受,便安慰他說,無論如何,他都是錢家小少爺。他在錢家時看得仔細,長輩對他的好,大約也含有愧疚,卻不似作偽。
錢多多搖了搖頭,用手背擦著眼睛:“不是為這個。沈叔……”他低聲道,“你騙了我,可你也救了我,我不明白,你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
“我也不知道。”沈千帆苦笑,將金蠶托在手心裡還給了他,“你也不必替我擔心,是我咎由自取。”
他再次昏了過去,再醒時,看著他的人換成了顧新書。
“你快要死了,沈千帆。”
沈千帆扯著嘴角,勉強做出笑容:“你還真是……誠實,就不肯說句謊話……哄哄我……”
顧新書張了張嘴,最後還是沒能說出來。
“罷了……我知你在船上……肯騙那些瘋子,已經算是破了例了。”他咧嘴一樂,“能讓顧夫子……撒上一句謊,我這輩子也算不虛此行……”
他的視線模糊起來,身上一陣一陣發寒。
“你不能死。”顧新書垂著頭看他,可他已經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
廢話。沈千帆想,老子也不想死啊,老子還沒有搞清楚你到底是誰,還沒搞清楚白澤眼紋究竟是什麽鬼玩意兒……
“我不會讓你死的。”黑暗和寒冷之外,有誰信誓旦旦地說。接著便有一樣東西被塞到了他的嘴裡。
軟軟的,像是塊肉。
他原本是不肯吃的,可塞給他那人意志如此堅定,非要他一點一點將它嚼碎了吃掉,才放他昏睡過去。
七
再睜眼時,沈千帆很是花了一番工夫來確認自己在哪兒。
繡著桃枝的薄絹窗簾,身下雪白的軟榻,空氣中濃鬱的芙蓉薰香,窗外正對著的蓮心塔。
他怎麽不知不覺地到了天香樓裡,朱成碧的地盤上?而且所有的傷病都一掃而空,連肩上的傷口都愈合了?沈千帆滿心狐疑。
幸好有一對雙胞胎婢女過來照看他,還給他帶來了零嘴兒。
“公子辛苦,這回總算是順利完成任務,帶來了金蠶。”穿桃紅色褙子那個笑眯眯地說。
“我家姑娘知道公子素來嘴裡不能閑著,特地叮囑我們送葡萄乾給你,”穿翠綠色褙子的婢女補充道,“是昆侖山產的。”
……她倒是了解他。沈千帆不由回想了一番自己當初是如何被魯鷹一路追捕,錯誤地躲進了天香樓。他原本以為這就是間普通的食府,掌櫃的又是名少女,相當好騙——誰能料到這小姑娘會是蓮燈和尚當初的坐騎,凶獸饕餮呢?
真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尤其是他不僅被她抓住,還得任她驅使,去錢家騙金蠶蠱……
沈千帆越想越覺得自己虧了,做了白工,索性抓了一大把葡萄乾往嘴裡扔。反正不吃白不吃。
“跟我一起那倆人呢?”他邊嚼邊問。
“身帶金蠶的小公子好吃好喝地伺候著呢,另一位麽……” 婢女現出遲疑神色。
神奇的是,沈千帆卻聽見另一個女聲,在他腦中言道:“姑娘說,那是白澤的奸細,手上有無數的人命,正在審問呢。”
沈千帆差點被葡萄乾給活活嗆死。顧夫子雖然迂腐了些,古板了些,但要說他害人,他卻是不信的。
沈千帆跑過去的時候,首先望見的便是彌漫在整個室內的陰影,粘稠沉重,猶如有形之物。顧新書蒼白著臉跪在陰影中央,白衣上是斑斑血跡。
一具只剩下骨骼的獸臉在他身後,尖利的犬牙咬住了他的一隻手臂,還在一點一點地用力。
“我再問你一遍,白澤何在?”朱成碧站在陰影一側。這隻外形是少女的凶獸,如今再不複往日的活潑明朗,反而燃起了一對金眼,聲調中隱隱帶著咆哮。
顧新書咬緊了牙:“不知。”
獸牙頓時咬得更緊了。更多的鮮血滴落下來。
“等一下!這其中必有誤會!”沈千帆衝了過去,接著指著顧新書喊了起來:“咦咦咦咦咦?顧新書你有對兔子耳朵?你原來是隻兔兒爺嗎?”
顧新書的臉頓時就黑了。比被嚴刑拷打的時候還要黑得多。
“什麽兔子?他是如假包換的訛獸!當初就是他,在天亮之時騙開了城門,害得汴京城破,金兵屠城。”朱成碧道,忽然又想起了什麽,翹了嘴唇一笑,“不過,他對你倒還真是不錯。連腿上的肉都舍得割下來喂你吃了,甚至不惜自投羅網,向我天香樓求助。”
沈千帆想起來被人塞到嘴裡的肉,驚駭莫名:“為什麽?”
顧新書沉默不語。
“自然是為了救你的命。訛獸的肉,可以讓人百毒不侵,而且從此再無人能對你撒謊。你現在,應該能聽到每個人最真實的心聲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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