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入門,先聞哭聲。
她腳步微頓,看向打簾子的小丫頭。
“表姑娘,姨娘……”小丫頭紅著眼眶,聲音哽咽,“已經去了。”
程丹若霎時後悔。
原來,已經來晚了。
裡頭隱約傳出陳老爺的聲音。
“也是她福薄。”他感歎,“畢竟只是個姨娘,喪事不必大辦了。”
黃夫人卻勸說:“她畢竟伺候老爺一場,又有婉娘和恭哥兒,依我說,弄一副松木棺材,叫道士做場法事,和尚念幾卷經,叫她安心去了,別留戀孩子。”
陳老爺頓覺有理。若是當娘的眷戀兩個孩子,婉娘大了還好些,纏上恭哥兒可是樁麻煩,安穩送走才好。
“按你說的辦。”他說,“母親那裡,尋空提一句就是。”
黃夫人應下。
陳老爺撫著須,望眼悲聲的臥室,不由心生感慨,道:“可惜了酥油泡螺。”
正進門的程丹若頓住了。
她下意識地抬頭,看了看說話的人,是的,確實是陳老爺。而他面上的神色如此真摯,顯然這句感慨發自內心。
可惜了……酥油泡螺。
酥油泡螺。
冰寒的冷意一寸寸爬上脊椎,直達天靈蓋。程丹若指尖發麻,仿佛突然腦溢血的病人,全然無法動彈。
她知道古代吃人,卻怎麽也沒想到,穿越多年,最讓她不寒而栗的一句話,不是當年老仆衝進家裡,對祖母說“瓦剌來了”,而是此時此刻,這般輕描淡寫的感慨。
“丹娘來了。”陳老爺渾然不知她的內心,和藹道,“正好,你勸勸婉娘,她年紀小,別哀慟過度,傷了身子。”
略微僵直一兩秒,程丹若恢復知覺,福身道:“是。”
陳老爺出去了。
“唉。”多麽奇怪啊,他走了,黃夫人反倒露出幾分哀色,慢慢啜口熱茶,對程丹若道,“墨姨娘沒福氣,可惜了。”
程丹若抿住嘴角。
“雖說是姨娘,也是你半個長輩。”黃夫人說,“送送她吧。”
“是。”
程丹若挑開帷帳,走進裡間。
陳婉娘撲在床榻上,痛哭不止:“姨娘,姨娘!你看看婉兒啊,你不能丟下婉兒和恭哥兒,娘!”
擱在平時,以她的心機,卻不可能大大咧咧叫出一句“娘”。然而此時此刻,誰稀罕這些規矩呢?
“娘,求求你……”陳婉娘握住生母的手,聲音嘶啞,“求求你,別丟下女兒。”
蝶兒死死拉住她:“姑娘,可別,太太還在外頭呢。”
程丹若朝外瞥了一眼,黃夫人應該聽見了,但她閉目養神,權當不曾耳聞。
“表姑娘,快勸勸我們姑娘吧。”蝶兒懇求。
程丹若走過去,蹲到陳婉娘身邊,道:“恭哥兒還小呢,你是姐姐。”
“誰要你假好心。”陳婉娘推開她,“你又沒死……”
話出口,才想起這位表姐不止沒有娘,爹、祖母、其他親眷,也一律沒了。
她咬咬嘴唇,扭頭不理她。
“姨娘沒了,你才要更小心些。”程丹若說,“別犯傻,太太、老爺、老太太還在呢。”
陳婉娘不吭聲,眼淚撲簌撲簌往下落。
“太太說,喪事辦得好些,不會虧待了姨娘。”程丹若道,“你要謝謝太太。”
蝶兒也勸道:“表姑娘說得在理。”
陳婉娘還是不應,但也沒有再叫娘了。
程丹若起身,瞧著沒氣了的墨姨娘。
她才二十余歲,容貌秀麗典雅,文采過人,會賦詩,會彈琴,會泡茶,可如此美人,說死也就死了。
我也會如此嗎?
將來死了,最後得來一句“可惜了她的醫術”?
程丹若微微顫栗,恨不得轉頭就跑出這座大宅。可理智阻止了她,離開這裡並不等於逃出牢籠,或許反而更糟。
難道,就沒有別的出路了嗎?
*
同樣是六月初六,蘇州湖畔,謝玄英正在和老師一起飲酒。
這也是天貺節的風俗之一。
六月六為荷花生日,摘蓮蕊,入酒飲之,是為碧芳酒。
師徒兩人泛舟於太湖之上,一面飲酒賞景,一面品嘗酥瓊葉、傍林鮮並魚羹,既輕松愜意,又不失風雅。
閑談間,謝玄英提起了前些日子的書信。
“師母的身體,可是又不好了?”他問。
晏鴻之頷首,頗為惦念妻子:“唉,可不是麽。大夫道是生產落下的病根,吃了幾年的藥,卻始終不見好。”
謝玄英謹慎道:“大夫匆忙一晤,總不能常常調理。不如延請一女醫,伴於師母身側,即可調養身體,又能解一二寂寞。”
晏鴻之略微心動。
不是沒有擅長醫治婦人病的大夫,可男女有別,大夫最多瞧瞧面色,切切脈,有些事不便明說,也難以調理。然而若是女醫,卻無此顧忌,施針也便利。
但這也有一樁難處。
女子識文斷字,已是殊為難得,善醫者更是鳳毛麟角。而入穩婆之流,走街串巷之輩,又能懂多少醫理?
“良醫難尋啊。”晏鴻之無奈。
師憂,弟子服其勞。謝玄英便道:“我姨母為顧家媳,熟知江南人情,不若我書信一封,請她代為尋訪。有自然最好,若無,也不過一句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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