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顯拍拍他的肩膀,老懷大慰,“孩子長大了了。”
謝鈺:“……”
長大不長大是這麽論的嗎
會乾壞事,會撒謊,就是大人
知子莫若父,謝鈺分明什麽都沒說,謝顯卻能猜到他是怎麽想的。
“孩子的世界永遠天真,覺得黑就是黑,白就是白,體現在為人處世上,就是你永遠希望敵人以一種光明磊落的方式正面交鋒,但那是不可能的。”
而一旦遇到這種情況,孩子們難免會覺得難受,心性略差點兒的,就此一蹶不振也不是什麽稀罕事。
譬如說那些所謂心灰意冷歸隱山林的,看著胡子拉碴滿面滄桑,其實從心性來說,都是些孩子。
他們不能接受現實的惡,更無法適應,所以乾脆偃旗息鼓,胡亂找個什麽由頭把自己包裹起來。
眼不見為淨嘛。
謝鈺持續沉默。
要製服惡人,很多時候用正確的方法是沒用的,這點他深有體會。
就好像審案子的時候,時常證據不足,就需要官員們經常詐一詐罪犯,往往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
而現在……他終於忍不住親手去把對手的棋盤揚了。
因為打從一開始,對手就沒有守過規則。
看著謝鈺眼神的波動,謝顯一時沒有說話,讓他自己慢慢想。
所以說人是不是真正長大了,並不在於他是不是會說謊,更不是讓他同流合汙,自甘墮落,而是有沒有真正接受這世上見不得光的一面,並且利用這一面,來達成自己好的目的。
等謝鈺想得差不多,謝顯才斜著酒杯,輕巧又迅速地跟他碰了下。
“這就叫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本來想過幾年再傳授於你,但看你現在無師自通,為父十分欣慰呀!”
“叮”一聲脆響,杯中酒液輕輕搖晃,謝鈺終於開口,“我以為您會希望我成長為一名直臣。”
謝顯大驚。
“我到底幹了什麽,竟讓你產生這種荒唐的想法!”
謝鈺:“……”
倒也不必這麽驚恐。
當心陳琦撞柱給你看!
謝顯語重心長,“兒啊,你可千萬別誤入歧途!”
直臣的下場往往都很慘。
謝鈺:“……”
謝鈺終於沒忍住,給他翻了個白眼。
不過被謝顯這麽一鬧,他心裡確實舒服多了。
酒過三巡,謝顯忽道:“權力,真是可怕,對吧”
謝鈺夾菜的手一頓,短暫的沉默過後,低低嗯了聲。
沒錯。
方式也好,方法也罷,其實都無所謂。
真正令他心情微妙的,是他第一次如此深刻地體會到權力的可怕。
原來只要他想,就足以將黑的變成白的。
從肅親王府出來之後,謝鈺就一直在想,當時的自己跟曾經的先帝、肅親王,何其相似!
當年的他們,是否就是在一次次這樣的誘惑和成就感中泥足深陷,無法自拔
有那麽一瞬間,謝鈺甚至忍不住想,在嘗到權力的真正滋味後,他會不會墮落,有朝一日變成自己最討厭的樣子
老實講,他並不討厭權力。
天下沒人真正討厭權力。
而自從降生之日起,謝鈺就擁有了超越絕大多數人的地位和權力。
當然,人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這並不可恥,只是也確實沒什麽值得驕傲的。
所以謝鈺一直小心而謹慎地使用著。
唯獨這一次,衝動居上。
而也是這一次,他親眼見證了權力的真正面目。
如此銳利。
如此……可怕。
謝顯對此並不意外。
反而很高興。
因為並不是每個享有權力的人都會做這樣的反思。
絕大多數世家子都將與生俱來的權力視為理所應當,他們天生就認為自己高人一等,視旁人為草芥,肆意揮霍。
晚年的先帝是,肅親王是,成名後的田嵩是,死了的申軒也是。
謝顯看著兒子,問:“那麽,你會畏懼麽”
謝鈺沉吟片刻,搖頭。
“我會善用它。”
沒了自己,也會有別人。
既然如此,還不如是自己。
謝顯就笑起來,朝他舉杯示意。
謝鈺勾了勾唇角,同樣抬起酒杯,跟他碰了下。
寧德長公主不太喜歡酒臭味,謝顯便隻小酌,碰了幾次杯,酒液也不過下去淺淺一層。
“對了,雁家的那個小丫頭呢這兩天怎麽不見你們一處”他忽然問。
然後,駙馬爺就眼睜睜看著自家豬崽子的表情一點點垮下來……
關於肅親王府的真相在小范圍傳播,這個小范圍特指皇帝,開封府高層,和公主府兩位主人。
回開封府複命的謝鈺一輩子都忘不了塗爻的眼神。
這位遠近聞名的大儒第一次呈現出語塞的狀態。
良久,才以一種嶄新的語氣感慨道:“真不愧是謝顯的兒子。”
本以為是歹竹出好筍,難為他養出這麽個純良的兒子。
沒想到啊沒想到,這是打根兒上就爛了啊!
畢竟是親生父子,多少有些相似在身上。
特指不要臉。
只不過當爹的可以隨時隨地不要臉,當兒子的許久才被開發,但一鳴驚人,後生可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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