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該去嗎?
要去嗎?
去了之後,該怎麽做呢?
正沒個章程時,忽然感覺桌子下的指尖被人輕輕碰了碰。
旁邊的謝鈺就覺得她手都涼了,不覺心疼,輕聲道:“沒事,去吧。”
說來奇怪,原本馬冰心裡好像秋日西北的大風刮起滿天塵沙,亂得要命,自己沒頭蒼蠅似的,在兩個選擇間撞來撞去。
可聽了這一聲,那飛揚的塵沙便瞬間重歸地面,一切恢復平靜。
沒事麽?
嗯,那就沒事!
她抿了抿唇,緩緩吐了口氣,指尖遲疑著往謝鈺那邊倒下去。
覺察到她動作的謝鈺反手握住,飛快地捏了下,“沒事的。”
原本馬冰以為自己會失態,可隨著距離裴府越來越近,她的心情竟奇跡般地平靜下來。
陽光很好,她抬頭看那大門上寫著“裴府”二字的匾時,忍不住微微眯了眼睛。
終於來了。
或許她內心一直渴望,如今到了跟前,忽然有種終於塵埃落定的坦然。
也不知裴家人跟來送帖子的管事交代了什麽,對方對她十分客氣,客氣中甚至還帶了點不易察覺的親昵。
裴府整體格局疏朗大氣,尋常官宦人家常見的花園假山沒有幾座,演武場倒是不少,甚至還有一大塊成規模的馬場,兩側一溜兒排開被擦拭得閃閃發亮的十八般兵器。
馬冰一路走一路看,倍感親切,甚至沒注意到對方特意饒了路,好像……有意帶著逛園子似的。
稍後進了後面正堂,一進門,就見裴戎老兩口坐在裡面,見她進來,雙雙起身,嘴唇抖了抖,想說什麽,卻又說不出。
馬冰心中暗自歎了口氣,簡單問了好,便去把脈。
二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看,過了會兒,老太太竟流下淚來,一把拉住她的手,“像,真像啊!”
她的手已經有些皺了,皮膚上有許多老年斑痕,但掌心乾燥而溫暖。
這是一種不同於趙夫人的,更加親近的感覺。
馬冰一抬頭,就見對面的裴戎已是眼眶泛紅,虎目含淚,顯然十分動容。
當年的兄弟倆本就是忘年交,裴戎大了義弟近一輪,算來,如今也是年過半百,須發皆白。
是個正經的老人了。
對一個戰場廝殺,幾次死裡逃生的老將來說,這已經是個隨時可能駕鶴西去的年紀了。
馬冰忽然覺得喉頭髮堵,某種壓抑已久的感情迅速積累,瘋狂膨脹,幾欲噴薄而出。
她曾以為自己可以冷酷地回絕一切溫暖,孤身一人奮戰到死,可當這一天真正到來時,所有的設想都在瞬間潰敗,不堪一擊。
裴戎一聲長歎,“事到如今,你還不肯認我們嗎?”
什麽都不必說,也什麽都不用問,隻這麽面對面看著,他就敢肯定這就是當年那個自己抱過的孩子。
莫名其妙的,馬冰有點委屈,非常委屈。
並非誰冤枉了她,欺負了她,而是像極了一個曾無家可歸的人漂泊許久,突然有一天,有一扇滿載著溫柔的門為她而開,然後裡面的人笑著對她說,你永遠都可以回來。
馬冰笑了下,水霧不受控制地在雙眼中漫開。
她站起身來,鄭重地向二老行了晚輩禮,“伯父,伯母,我回來了。”
第100章 雁錚
“我回來了。”
這幾個字一出,裴戎老兩口再也撐不住,摟著馬冰哭起來。
老太太使勁捶了她幾下,泣不成聲,“你這狠心的丫頭,來開封這麽久也不家來看看,非要讓我們死了也合不上眼啊!”
幾句話,把馬冰的淚也惹了出來。
三人抱頭哭了一場,隻覺得眼睛都有些腫了才分開。
老太太死活拉著馬冰不撒手,按著她坐在身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生怕她一瞬間消失了。
裴戎打發人送了熱水、手巾上來,三人洗了臉,又用冰敷了眼睛,好算沒那麽腫了。
哭過之後,好似多年的鬱氣都散了大半,裴戎的精神好得嚇人。
他立刻吩咐下去,“叫二太太來見自家姊妹,去衙門告訴二爺,下了衙不許在外逗留,回來見妹子!”
裴戎老兩口一輩子生了四個孩子,卻只有兩個兒子立住了,如今長子延續了父親的武將路子,帶著家眷在地方上歷練。
次子則從文,在崇文院編書,職位清貴,卻沒什麽實權。
皆因如今天下太平,邊關也沒有什麽仗好打,在裴戎自己身居要職,長子也在地方上管兵的前提下,次子不可能再手握大權。
不過他如今也才二十七歲,對一名官員而言,十分年輕,正好熬一熬資歷,等回頭老爺子退下來,他就能順理成章升上去。
這也是裴戎為了後代精心籌謀的結果。
交代完畢後,裴戎又召集起家中有臉面的管事和仆人,指著馬冰道:“都認認臉兒,咱們裴家的大小姐回來了,在家在外,都敬重著些!若誰欺負她,就扒誰的皮!”
裴戎自己作風豪放,家中便不那麽講究,但唯獨有一點:治下極嚴,如同練兵。
家中仆從雖遠不如同等級人家的數量多,但都很精明幹練,值得信任。
故而大家聽了主人的話,一點兒都不去質疑為什麽忽然多了位大小姐,都齊刷刷向著馬冰轉過來,看了她一眼認人,然後再齊刷刷行禮,“見過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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