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高庠任吏部尚書,身兼太子太保,得太子稱呼其一聲“王先生”。便是說王高庠是妥妥的太子黨,是太子身邊的第一要臣。
四年前,裴玨辭官致仕以後,空出至關重要的吏部尚書位置,皇帝特意從詹事府選了王高庠出任此職,就是為了給朝廷百官們表一個意思——這皇位就是要傳給太子。
王高庠在吏部,近水樓台,會為太子拉攏一批臣子,他日太子登基時,手邊便不會無人可用,被官員們架空著。
皇帝這是在為太子深謀遠慮,也是在考驗太子,看他能不能把控好這個“度”。
蒲席上,一方矮桌,兩盞清茶,煙霧嫋嫋。
“殿下,有件事恐要您到皇上跟前說上幾句。”王尚書說道。
“王先生請說。”
從話語態度來看,這對“師生”之間的關系還是很融洽的,太子頗為信任、重視王先生。
“臣已上奏陛下,請陛下賜官裴少淮少詹事,為殿下所用,還請殿下入宮,表幾句求賢若渴,將裴少淮收歸麾下。”王高庠頓了頓,用極低的聲音繼續道,“也看看陛下是何態度。”
聽前一句,太子以為只是納賢,聽了後一句,則陷入了沉思。
半晌,太子略顯為難,似是並不情願,他道:“孤省得這位年紀輕輕的裴知州,做了一番功績,很得父皇欣賞,父皇考校時,也曾不時說起過他。”
“確是位能臣。”王高庠道。
“既是位能臣、賢臣、清臣,王先生何必要算計他?”太子疑惑道,“若是叫父皇猜出來,只怕是會不高興。”
王高庠隻好點破,解釋道:“不是臣想算計他,而是臣伴在殿下左右,不得不算計他。”
他取出了一張圖譜,鋪在矮桌上,上頭畫著裴少淮的姻親關系,道:“殿下,裴少淮所代表的,已不單單是一個臣子,而是一股勢力。”
王高庠給出了兩種假設,道:“倘若陛下答應了,便是同意殿下將這股勢力收為己用,殿下可從裴少淮入手,自然要把他先放到身邊來。”
“倘若陛下駁回,這便不好辦了……”王高庠道,“只怕他仗著陛下的聖眷,勢力越來越大,在朝中根深蒂固,他日殿下登基之時,其與殿下分庭抗禮,臣子沒個臣子樣,不得不事先防著。”
小裴熬成老裴,隨先皇、有功績、得民心,這樣的老臣,天子都得禮讓三分。
王高庠說的是實話,也確實為太子著想,卻也隱瞞了一些話、一些私欲。
其一,裴少淮為太子所用,也是為他所用。
其二,從龍之功不容二虎,何況裴少淮比他年輕了將近兩輩。
拋開私欲不談,太子要給支持自己的部下一個交代,王高庠一樣要給自己的門生、部下一個交代。
眾人都上了一艘船,一齊發力劃槳,並不會因為誰停了手,船就會停了下來。
這次京察,王高庠已經失了一個考功司郎中,吏部操控的勢力大大被削弱,他手裡的權力,不能再被他人分走了。
見太子仍面帶疑慮,王高庠勸慰道:“至於殿下擔心的,臣以為,在陛下眼裡,殿下最大的錯不是做錯什麽,而是什麽都不做、不敢去做。”
帝王權術之精髓,就在於因勢而變,上下製衡。
“總是要先做了,陛下才有指糾殿下的機會。”王高庠道。
他最後的這兩句話勸服了太子,太子應道:“王先生的意思孤省得了,晚些時候,孤便進宮。”
……
……
張令義所言不是玩笑話,沒兩日,他便與徐閣老一齊提前呈了自陳疏,奏請辭官致仕。
皇帝壓根沒看那兩本折子。
案上堆積如山的折子,隨便抽兩本出來,必有裴少淮三字。
皇帝起身,指著環繞的折子堆,佯裝氣惱對兩人笑道:“朕正為這些折子煩擾著,兩位閣老還要前來湊個數,給朕多添幾分憂心嗎?”
自然是不會準他們辭官的。
“臣等不敢。”
張令義道出緣由:“若不如此,只怕還是有人險惡用心,詆毀小裴大人,臣等為其鳴不平。”
“伯淵的事,你們不必擔心,朕有打算。”皇帝頓了頓,言道,“既然這麽多折子呈來,朕也不能視若不見,寒了百臣的心,這樣罷,明日早朝後廷議,放到台面上商議好了。”
前一句剛讓張令義舒心,後一句,又不知道皇上打的什麽主意。
……
翌日早朝後,百官知道今日的廷議,滿腹的打算,神色各異。
大抵有這麽幾類——
有像戶部馬尚書、兵部陳尚書這樣明眼的,知曉皇帝是鐵了心要讓裴少淮介入京察,心想何必觸這個霉頭,給皇帝討不快呢?以裴少淮那樣的性子,今年的京察興許還能公允些。
都察院則大多不同意,言說,道官有道官的步子、路子,要當斂都禦史,怎麽著也該從十三道監察禦史先做起。
還有以王高庠為首的太子黨,是懷著試探心思的。
先是有人起了個頭,隨後一撥又一撥的言臣出列,說得慷慨激昂,話術各異,但核心總就那麽幾個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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