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基本判斷後,裴少淮臨時改變了原定的答題策略——只要雨水不停,他夜裡便不再答卷,攏共就這麽些題量,他有信心在白日裡把題目做完。
夜裡安靜蓋著被子,烘著炭盆好好歇息,睡不著也不打緊,主要是為了保暖抵禦風寒。
夜裡作答未必能提高文章質量,但感了風寒,文章質量必定急劇下降。
是以,當貢院各號舍燭火通明,學子奮筆作答時,裴少淮早早熄燈躺下,那獨獨暗下來的小號舍尤為顯眼。
巡綽官以為出了甚麽事,來來回回時,前去探看了好幾次,發現裴少淮真是在安靜歇息,便不再管了。
第一場考試的第二天,裴少淮均分了木炭,保證到九天夜裡都有炭火,每每取暖時便順道把乾糧、水壺架在上面,熱乎了再入口。
今日主要潤色文章,很吃學子的筆力。有的人見解好,但言之不盡,詞不達意,也難中式。
那巡綽官是個年輕的小武官,精力充沛旺盛,負責巡管這一排號舍,總喜歡背著手在過道裡踱來踱去。
就像後世考場裡有人在抖腿轉筆。
所幸,考生們紛紛抬目望向他,眼裡帶著些幽怨,他便安靜了許多,站在過道中間,通視全場,不再來回踱步打擾考生應答。
第三日的時候,考場裡開始有咳嗽聲。
一旦入場,哪怕是病了倒了,不能作答了,也只能先抬到專門的房間裡,稍作照看,而不能提前出場。
哪怕是敵軍攻城,只要沒打到貢院來,會試都不會中斷。
現在連第一場都沒結束呢,這些咳嗽聲不是好的征兆。
裴少淮歎息則已,卻也只能先顧好自己,他抽出一條素色絲巾,圍在了口鼻上,投入到謄抄卷子中。
閑腕走筆如涓涓,揮毫落紙如煙雲,裴少淮寫的雖是館閣體,卻也有自己的筆鋒在,收筆時乾淨利索,整張卷子乾淨整潔。
日落時候,第一場考試結束,巡綽官配合著彌封官收卷。
這一夜,考生們不能離開貢院,也不能離開號舍,靜待第二場考試開始。
第91章
二月十二日,會試的第四天,第二場考試開始。
第一場的五篇製藝文章最重要,故學子們多將精力付諸於第一場考試,字字雕磨,等到第二場開考的時候,過半的學子已經出現疲態。
裴少淮每日早睡,精神狀態尚可,但因號舍狹窄無法平躺安睡,他隻覺得渾身酸疲,關節處磨得生疼。
研磨硯台之余,第二場考試的題牌公布。
第二場要考“論”一道,三百余字,誥詔表內科一道,還有判詞五道,今年外加算學題目一道,攏共八道題。莫看題量最多,實則第二場是三場當中難度最小的。
裴少淮最是關注算學題,順眼望去,只見題牌上寫著:“述勾股之數理,例舉其廣用。”意思是闡述勾股的算法、原理,再列舉它的用途。
難度適中,且是半開放式試題,給了考生們施展的余地,並沒有專門為難考生。
裴少淮心想,果然是久經朝堂官場的閣老,出題松弛有度,既達到了專程考算學題的目的,又不留讓人詬病的把柄。試想,沈閣老若是出了一道極難的算學題,過於生僻,能解答者寥寥無幾,不免會遭到敵派諫言彈劾,說他營私舞弊,故意出生僻題目。
沈閣老考算學題,只是為了告誡天下學子分余力學算科,而非為難他們。
裴少淮曾編過算學書稿,簡述數理對他而言不難,例舉時,他寫道:“……勾股望測,以重表可兼測無遠之高、無高之遠……”隨後列舉了勾股定理在水利興修、用兵攻城、城池土木中的應用。
隨後是誥詔表一題,考察考生文體格式和文字運用,最為避諱寫錯格式開頭、用錯字詞,謄寫時又要注意“臣”字比“君”、“聖”字小一號,但有疏漏者,不論文章優劣,直接落卷。
會試的“誥詔表”題比鄉試更難了一層,往往會指定某一場景讓考生撰文,某個朝代某位名臣如何如何,請依此寫公文一篇。譬如今年的“誥”題為“擬唐以張九齡為中書令誥”,考的是唐誥。
不僅要求四六對偶、文辭典雅,還要貼合古今事理,不得生搬硬套。
意味著考生不僅要熟識各朝各代的文書格式,還要通曉歷史背景、明君名臣性情,才能將自己套入其中,寫出貼合題意的文書。
這樣的公文可比後世的難太多。
裴少淮專程練習過此道,亦知曉唐張九齡之功,遂沉思半刻,已有了腹稿,在稿紙上寫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原任中書侍郎張九齡,肩大任而不撓,握禦戍穩勝算,任人唯賢,薦才有功……賜中書令一職,嫡子嫡孫奉祀生員貳名……”
用詞不在於華麗,而在於準確雅正。
此題只需不出差池,鮮有考官會計較其優劣,便也就是說,不求極致只求無錯。
裴少淮筆力功底醇厚,寫出來的誥文自然也不會差。
論、誥、算三題已經完成,第二場還剩下五道判詞題,天色將暗,裴少淮決定明日再做這幾道題。
看到陰雨不停,裴少淮每日都會將乾糧架在炭爐上烘一烘,等摸起來乾硬無水後,再裝回袋中系好,至於其他易潮易霉的吃食,他就沒有辦法了。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