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姐兒趁此時機,命人把之前查到的一應全抖了出來,甭管證據不證據的,至少京都城裡口口相傳,百姓們忿忿不平。
順天府衙、大理寺本沒想好從哪家哪戶入手,現如今郡王府直接撞到刀尖上,他們順勢而為,選擇從郡王府的官莊先查起。
事發突然,郡王爺不在京都城裡,朝中無人接應,安平世子應對盤查手忙腳亂,官莊裡頭更是如一盤散沙,昭然示人。
皆如外面傳言所說——莊內小民膏脂被吮削無余。
隨之而來的是言官們鋪天蓋地的彈劾,言說郡王府身為皇家旁支,能夠留在京都,又有軍中實職,已是天大的恩賜,豈料郡王府貪婪無厭,縱容家奴莊頭侵奪民田,以豐年祿。
安平郡王被聖上召回,聖上說道:“愛卿年歲不小了,操練兵馬之事便留給年輕人去辦罷,即日起留在京都內,好生打理郡王府的官田,不得再有損皇家顏面。”
“臣……遵旨。”
安平郡王提前致仕,世子無官職在身,長孫尚小,燕承詔又已請願分府另居……如此青黃不接,郡王府往後想再染指軍務,領兵操練,恐怕是難之又難矣。
……
暮春春耕,竹姐兒到自己的小莊子裡查看耕種情況。
這片良田位置不錯,正好坐落在河畔,春耕夏溉引水十分方便。
八戶佃農分了百畝良田,每戶十幾畝地,但凡不是遇到蝗災,必定能夠繳足租子,又能供一家老少飽腹。
一切無虞,竹姐兒準備回去。
正巧此時,新來的何莊頭來報,言道:“東家,河下遊莊子的李莊頭來見我,說他們的水田略高於河,不便引水,想經由我們的水田,從上遊引水。小的來問東家的意思。”
“是哪個人家的官莊?”
何莊頭應道:“回東家,是南平伯爵府的官莊。”
是京都城裡的勳貴人家。
竹姐兒向莊園外望去,只見莊園門前停了一輛灰藍素錦的馬車,不見貴氣,車前站的中年人應當就是李莊頭。
既然都來了,卻不下車進來相談,竹姐兒料想車內坐的不是女眷。
竹姐兒又問:“若是應了他們,可會影響水田收成?”
何莊頭應道:“會流失些肥力,卻也影響不大。”又道,“他們的主子應允秋收時付三厘的收成。”
竹姐兒心想,南平伯爵府恐怕早有這個主意了,只不過之前這個莊子屬皇后,他們無論如何都不敢從此處引水路過。眼下莊子換了主子,他們便過來商量了。
對方許諾三厘,很是大方,竹姐兒沒多猶豫,也大方應道:“允了,同他們說,誠信為上,字據不必立了。”
第74章
徐尚書府中。
一場綿長瀝瀝的春雨,牆角下瓷白的洗硯缸積滿清水。
午時初,書堂散學,唯有小言歸推著段夫子出來,要去洗硯缸前洗墨。
言歸十余歲,已是少年模樣,幼時胖嘟嘟的臉頰收了回去,模樣與其父徐瞻頗有幾分相像。
庭院內,春日青磚濕滑,言歸推著輪椅走得仔細,來到缸前,軲轆的鎖竅自動滑落,輪椅穩穩停了下來。
言歸道:“淮小舅心思真巧,夫子這把坐騎牢靠又實用。”
段夫子額間皺紋展了展。
毛筆浸入白瓷缸裡,墨汁在冷冽清水中散開,一絲絲一縷縷,比山水潑墨還要肆意幾分,小言歸一時舍不得攪動筆杆,毀了這水中墨韻。
暮春風多,牆外楊絮隨風而起,風停,絨毛似的楊花落入白瓷缸中,小言歸望得出神。
半晌,言歸回頭望向夫子,只見段夫子也沉浸在暮春風中,抬頭望著屋簷瓦上的幾隻燕雀。
師徒二人相視而笑。
夫子問言歸,道:“宋翰林學士葉采有一詩,與此情此境十分合宜,你可記得?”
言歸應道:“夫子說的可是‘雙雙瓦雀行書案,點點楊花入硯池’?”
夫子頷首,讚賞道:“你這記性,與少津相比,不逞多讓。”
言歸見夫子臉上略有思愁,又想起此詩的後兩句——“閑坐小窗讀周易,不知春去幾多時”。學子沉浸於書中世界,不知時間幾何,然則於夫子而言,他對時日的流逝最是敏感。
言歸道:“大哥和津小舅明日休沐歸來,夫子有甚麽事吩咐小子提前準備嗎?”
明日又是十五了,順天府學休沐。
夫子心裡早有打算,道:“把少淮寄回來的文章、文卷拿出來,明日叫他們好好讀一讀。”
“是。”
“夫子是想淮小舅了嗎?”
段夫子摸了摸光滑的輪椅把手,笑道:“確有些想少淮了。”
翌日,裴少津早早來了徐府。“暮春者,春服既成”,暮春是換新衣的時候,少津為夫子送來了一身水紋色的青袍,剪裁用的是江南樣式,言道:“這是大哥挑的料子,在蘇州城裡做好再送回京都的,特地囑咐我暮春換新衣的時候給夫子送來。”
段夫子穿慣了深色衣裳,見到新衣色淺,言道:“我這一把年紀了,豈好穿這般亮色的衣裳?只怕不妥……”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