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春時分,蘇荷以唯一繼承人的身份正式接管了蘇家,這個消息整整登報了三日,媒體寫她,哪怕是慣來筆力狠辣的記者都會筆下留情幾分,更是稱她為洛城最美色過人的蘇家掌權人。
繼承儀式的這天很熱鬧,蘇成業將蘇家嫡係,以及至交好友都邀請了過來觀禮。
他從這個位子退下來,想最後為性格任性驕縱的女兒撐腰一把,場麵辦的盛大,間接告訴那些看戲的,就算他蘇成業休養生息了,也別妄想聯手去欺負蘇荷。
樓下喧鬧的跟什麽似的,襯得樓上越發靜。
蘇荷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隨著身份加持,這副褪去稚嫩的明媚容貌就越發被稱讚的驚心動魄,精心的妝容修飾著她臉上的表情,不笑,看起來如同陶瓷娃娃般生冷。
而笑時,也不會像之前那般肆意瀟灑了……她對鏡子練習了無數次,學會不露齒微笑。
門被輕輕敲四下,隨即斐澤一身筆挺西裝推門而入,腳步極輕站在厚軟的華麗地毯上。
他盡量無聲,抬眼看向坐在化妝鏡前的女人,室內沒開燈,有陽光從她的身側打進來,珍珠色的流光襯得纖瘦背影看上去柔若無骨,全身上下透著被嬌生慣養出來的精致感。
而很快,這副身子骨,就得扛起整個家族的命運。
靜了數秒,蘇荷看著鏡子裏的斐澤,啟唇出聲:“賓客都到場了?”
斐澤麵容嚴肅:“到了,蘇董讓您過會下去。”
蘇荷纖白的手指打開梳妝台上的首飾盒,從中挑選出一對璀璨的珠寶耳環佩戴,她微側過臉,指尖從瑩白的耳垂滑過,繼而點頭,聲音淡淡說:“小老頭是眼見聯姻辦不成,把繼承儀式當婚禮辦了。”
這半年來發生了太多變故,蘇成業提早病退了。
而她回到洛城繼承家業,並沒有聽從安排跟談晟的家族聯姻,也不打算跟豪門世家裏的任何一位利益聯姻。
蘇荷知道蘇成業遺憾什麽,但她已經把餘生都賣命給了蘇家,不想再犧牲自己的感情了。
耳環戴好,璀璨的光點綴著側臉,蘇荷扶著桌沿起身,轉而過來,落在斐澤沉默的眼裏,連那唇邊微微彎起的弧度都精致到灼人的眼。
樓下的宴會廳已經坐滿了前來觀禮的賓客,等著吉時一到,蘇荷就正式接管過蘇家那把祖傳的鑰匙,成為名副其實的當家人。
她朝外走,聲音落下:“日後我就是蘇總了。”
倘若有人問蘇荷成為位高權重的當家人是什麽感受,她會恍神幾秒,會很累,從坐在這個位子以來,就連思念季如琢的時間都所剩無幾,每天的行程從早晨六點整就開始排滿,斐澤很會壓榨老板,給她時間安排到沒有一絲喘息的空間。
好在蘇荷已經麻木了,閉眼前想著生意的事,睜開眼就是談生意。
她毫無私人空間,就連睡覺的片刻功夫裏,一門之隔的客廳都有數位隨行的精英團在不分晝夜的工作,這樣賺錢機器般的氛圍裏,外人想約見蘇荷一麵也難。
所以談晟見不到,豪門裏的一些追求者也見不到。
除非拿幾十個億的項目合作擺在蘇荷麵前,可能勉強能約見個十來分鍾,還得先通過斐澤。
蘇荷出了趟差回來,落地後,就立刻要跟福櫻集團的高層見麵,詳談改造度假村的項目,地點約在度假村一處風景極佳的茶館會所裏。
合作全程談的很順利,她一落座,就有人恭敬遞上熱茶,話不用多,斐澤會說。
福櫻集團的高層名叫任冬,磨了許久才約到她,自然是客氣萬分。
聊了差不多大半個小時,蘇荷抿了口茶,烏黑睫毛下的視線無意間落到了窗外,從沿路坐車過來,她就發現這度假村的樹極好看。
樹上的葉,似陽春白雪般壓著未成蔭的綠枝,不細看,還以為春日下雪了。
任冬笑著介紹道:“這叫流蘇樹,也叫四月雪。”
蘇荷回頭看他,漂亮的眼睛微微好奇:“流蘇樹?”
任冬伸手推開半扇窗,一眼望去美景絕佳:“這樹開花雪白像下雪,開在從不落雪的洛城正好,聽度假村附近的人說是七年前一位姓季的先生出資種植的,不僅這有,洛城不少景點街道都有這種名貴的樹。”
蘇荷怔了下,連杯子的茶水傾斜,燙到了指尖都疼而不知。
“蘇總往年都不待在洛城肯定沒怎麽見過吧?”任冬以為她喜歡,就把窗戶開大一些,也有風吹入:“日後多出去走走,何處都有,這樹都快成洛城花了。”
蘇荷眼底有淚意晃動,在一旁斐澤適時地將她茶杯拿走,才晃過神來,假意側頭去看風景,冰涼的指尖不露聲色地擦去了一抹水痕。
蘇荷微笑回答:“風大,被迷了眼。”
任冬沒有任何起疑,隨即趕忙地把窗戶關上,就留些縫隙,這樣風也透不進來了。
隨著兩個男人低談聲陸陸續續傳來,蘇荷依舊安靜坐在原位,麵上不顯,這具身軀內的靈魂卻仿佛一下子被帶入了過往的回憶中。
她許久不去想季如琢了,望著那一片如白雪般的流蘇樹,想到的都是他。
不知是哪一年,她在院中堆著奇醜無比的小雪人,被窗台內的季如琢調笑,就抱怨道:“洛城從不下雪,我自幼又沒堆過這玩意,你笑什麽笑。”
雪光映著季如琢儒雅雋秀的身姿,長指端著茶,淡笑低問:“喜歡雪?”
蘇荷毫無端莊形象坐在雪地裏,裙擺滑順地垂在腳踝處,到處都是白的,她指尖灑著雪花玩,連帶那漂亮的眼睫毛都沾染了一些,繼而揚起明媚的笑:“可洛城到處開遍蓮花,瀝城的雪是落不過來的。”
季如琢卻做到了,將整個洛城都種滿了猶如陽春白雪的流蘇樹,風一吹,蘇荷才恍然間發現,他早就在無聲地說愛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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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蘇樹這個秘密,深藏在了蘇荷的心間。
除了斐澤在場猜到外,偌大的蘇家無人知曉,就連蘇成業都以為她徹底放下過去那段情了。
因為蘇荷不再旁人打探瀝城那邊的消息,就連薑濃,她也沒有聯係。
時間久了,蘇家私底下都在說:
季如琢身患癌症撐了那麽久,算下時間,恐怕已經病死了。
這話蘇荷聽不到,哪怕聽到了,她也沒有旁人想象中的震怒,妝容精致到沒有瑕疵的臉蛋表情是涼的,眼睛都沒眨一下,仿佛在聽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故事。
偶爾,她出差去別的城市,也會偶遇到瀝城見過的人。
是那跟隨傅青淮學經商之道的燕杭。
他也來參加一場珠寶商務聚會,正跟新婚妻子沈珈禾吵架,兩人走到僻靜點的走廊上說,恰好蘇荷剛從衛生間出來,拐個彎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燕杭還是那副紈絝子弟的氣質,一身西裝也不正經穿,紐扣解開了兩顆,露著修長好看的鎖骨,伸著手去攔沈珈禾:“氣性這麽大呢,我今天小女朋友過生日,賞個臉吃飯唄。”
嘴怪欠的,沈珈禾翻了個白眼:“新交的?”
燕杭看她冷豔著臉蛋,竟然絲毫不吃醋,從褲袋掏出手機,快速翻找出網購記錄給她瞄一眼:“昨晚買的。”
沈珈禾瞬間破功,真是想一高跟鞋踩死他算了,咬牙切齒道:“充氣娃娃過哪門子生日!”
會買充氣娃娃,起因是她吵架時,諷刺說讓他抱著這個過算了。
結果燕杭還真夠混賬,當場就網購了個。
如今在這兒終於逮到了人,他掌心緊緊地扣住沈珈禾的手腕,往懷裏拉,去親她嬌紅欲滴的唇:“怎麽不能過生日,我買的是正版,有生產日期的好吧?”
“小混賬!”
“還罵?”燕杭手臂輕鬆就圈住她的細腰,俯首在耳旁低語:“小心我親哭你。”
沈珈禾瞪著眼:“那你昨晚那麽凶做什麽?”
燕杭心想還不是看楚綏那隻雄狐狸送你回家很不爽,但是嘴上懶洋洋地說:“被狗附身了。”
蘇荷雙手抱著雪白胳臂,安靜靠在牆壁前,聽著這對新婚夫妻在打情罵俏,未了,纖長睫毛下劃過了一抹羨豔的情緒。
她沒有現身,對瀝城的人都避之不及。
就怕,一不留神聽到了季如琢已經離世的消息。
好在身邊的所有人都深知她最為忌諱著什麽,季如琢這三個字,就成了以斐澤為首,一眾的人都不敢去提的存在。
蘇荷自出生以來,蓮蓮這個乳名不是白喊的,運氣就極好。
所以她滿世界的出差,也沒有再遇到過瀝城相關的人了,手機號是入秋時換的,倘若不是有一天深夜,突然收到條來自小豌豆的消息。
蘇荷都快將瀝城徹底遺忘在了心底,深黑的夜暖不了她的心,屏幕上亮著微光,短信的字不長,視線一掃就能盡入眼底。
小豌豆說:“蘇荷阿姨,我想你了,今年的中秋節望你安好。”
蘇荷被他提醒,恍然去看日曆,才驚覺都快中秋了。
去年這個時候,她還和季如琢約薑濃一家四口,吃了頓團圓飯。
這一夜蘇荷無眠,等早晨的陽光刺進雕花的玻璃窗戶,她臉是白的,從床沿下來時,路過那扇窗,抬指,又一鬆,任由那部冰涼的手機直直墜落了下去。
斐澤在門外聽到一樓的清脆響聲,推測是樓上扔了什麽下去,低聲問:“蘇總?”
蘇荷啟開門,一邊將昂貴的珠寶首飾往雪白腕間戴,璀璨的光閃爍著,襯的她格外好看,顯然哪怕下樓吃飯,都必須精致見人,聲音平靜說:“去幫我換部新手機。”
斐澤:“是。”
蘇荷朝前走兩步,又頓住,落一句過來:“卡也換了。”
她怕下次收到小豌豆發來消息時,信中內容是季如琢死訊。
私人手機號一換,蘇荷就如同葬身在這棟蘇家老宅裏般,完全跟外界斷了聯係。
……
她再次提出過繼的事,是蘇成業住在山莊養老時,結交了一位釣魚的老友,很是羨慕對方身邊有個可愛乖巧的小孫女陪伴。
蘇荷每個月都會固定挑一天時間去看望父親,見他這般喜愛,什麽寶貝都往人家小姑娘的懷裏送,在煮茶時,忽然提了句:“小老頭,你要退休太閑了,我給你找個小丫頭來?”
蘇成業眼皮重重跳了下,瞥向她的側顏。
蘇荷稍微低頭,被湖麵的波光襯著纖瘦身影,袖子卷起一些,手腕很細,瞧著就知道為了管理家族企業,肯定沒有好好吃幾頓飯。
她煮好茶,輕輕提起,倒入水墨色的茶杯:“蘇家有個旁支,論資排輩算的話,我應該要稱呼一聲堂弟吧,新婚不到五年,他和妻子意外車禍走了,留下了一個孤苦伶仃的三歲女兒。”
倘若有父母健在,蘇荷是不會搶奪別人的子女。
這個女孩她見過,隨母,小小年紀就相貌驚人的漂亮,等將茶壺放下。
她從一旁的文件袋裏,拿出照片和資料遞給了蘇成業:“這孩子身上流淌著蘇家的血脈,我一見就很喜歡,爸,您覺得過繼這事,可行嗎?”
蘇成業拿著照片,又看看蘇荷含笑的平靜表情。
不知何時起,他的寶貝女兒徹底褪去了驕縱的性子,學著大人的模樣開始變得不顯喜怒了。
蘇荷為了蘇家,妥協離開季如琢的那刻起。
蘇成業隱約就預感到,他今後,得為了當初逼她回家的決策,去妥協任何事。
父親這邊點了頭,蘇荷辦事效率極高,一周以內就讓斐澤把過繼的事辦妥了。
她還這麽年輕就去過繼別人家的孩子到名下,這事,傳出去時也引起蘇家上下不少人議論。
有些站著輩分高的,就跑到了蘇成業勸:“蓮蓮再過幾年,終究是要結婚生子的,你退休下來後,怎麽也跟著糊塗了啊?”
蘇成業帶著黑色帽子避光,看似很悠閑坐在湖邊釣魚。
聽了半響,才抖了抖魚竿說:“隨她去吧。”
勸不了他,來的人頓了少許,略有神秘地透露了一件事:“老蘇,那姓季的,聽說沒有病死。”
蘇成業這下不抖魚竿了,眯起老眼:“沒病死?”
一年期限到了,那副苟延殘喘的病體怎麽還存活在人世,蘇家這邊打探不到內情,來告密的人更是知道的不多,隻是無意中聽過一句:說是在江城的地界內,看到過他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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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荷不知曉有人跑到蘇成業麵前阻止過繼的事,如今她當家,已經無人能輕易左右她決策了,去接女兒的路上,斐澤還問:“先前要是蘇董不答應呢?”
蘇荷拿出鏡子整理著精致妝容,嫌口紅濃了,拿紙巾擦拭去些,慢悠悠說:“那就先接身邊養著,等我爸哪天想通了,再正式過繼到我名下。”
她開口提了過繼,自然是想好了後顧之憂。
司機車開的極穩,四十分鍾不到路程,來到了一處普通的居民樓裏。
外麵落著雨,蘇荷起身下車,昂貴的紅色高跟鞋剛踩下,斐澤就連忙過來撐傘,替她遮風擋雨的同時,低語了幾句:“小姑娘的父母意外離世後,就被送到了表姨這裏,恰好這家人都不願意撫養,我找來時,正鬧著要送福利院去。”
“我蘇家的孩子,哪家福利院敢收?”蘇荷接過話,不避地上的水,一路極穩上樓。
得知蘇家掌權人要來,這家人早就戰戰栗栗的恭候多時了。
畢竟蘇荷想領養這個被視為拖油瓶的小孩兒,開出的條件還豐厚,身為表姨的女人求之不得,請進屋後,還未揚起討好笑容,就見蘇荷音色冷淡的問:“我女兒呢?”
“書,書房裏。”
蘇荷見她指引,邁步朝左側的一扇門走去。
門上掛著鈴鐺,開時會有清脆悅耳的聲響,她站定先敲門,又耐心等了片刻,才慢慢地推開。
這個堪稱是書房的地方雜物不少,蘇荷第一眼就看到抱著小膝蓋,極安靜縮在牆角處的漂亮女孩,她的表姨照顧孩子不上心,這種寒冷的天氣就給她穿有些舊的白色睡裙,烏黑柔軟的發很亂,遮住了大半張稚嫩的臉。
蘇荷步聲很輕走進來時,她除了微縮了縮肩膀後,倒也不怕,微抬起臉蛋兒,睜著透亮的大眼睛問:“你是我的新媽媽嗎?”
“對。”蘇荷伸手很輕去握住她白嫩的小手,語氣溫柔至極:“我叫蘇荷,你叫什麽名字呢?”
女孩兒下意識攥住她指尖,在寒冬臘月的天氣裏,覺得很暖,就跟記憶中媽媽的柔軟觸感是一樣的,她抿了抿淡色的唇兒,半響後,乖乖回答:“我是四月出生,爸爸叫我小四月。”
“好,小四月。”
蘇荷將她從堆積著書本的角落裏抱了起來,帶她走,比想象中的輕鬆很多。
就連出去時,才三歲大便極懂事了,漆黑黑的眼睛睜著看屋內陌生的人,也沒哭鬧的跡象。
斐澤逐步上前,快速遞來溫暖的毛毯。
蘇荷用來裹住她快凍僵的小肩膀,避著外麵的寒氣。
小四月好奇地看了看這個陌生的英俊叔叔,又小聲貼到她耳旁問:“這是爸爸嗎?”
蘇荷搖頭,在她白嫩的小手心上,一筆一劃寫下:“你爸爸叫季如琢。”
小四月聲音帶著奶腔,跟著她念:“季如琢——”
番外 好運蓮蓮(如果不是時光緊催我想愛...)
薑濃那邊聽聞她名下過繼來了一個女兒,便派人嘴最嚴的閻寧送來了貴重的禮物。
蘇荷看著錦盒裏放著那種精致長命鎖和玉鐲,都是完美符合三歲小人兒能用的,顯而易見,哪怕這一年以來薑濃沒有來打擾她的生活,卻在暗中都牽掛著。
倘若蘇家有任何風吹草動,薑濃念在往日與季如琢的情分上,也會關切一二。
蘇荷將長命鎖給小四月戴上,這是用白玉精雕細刻而成的,墜有兩個小鈴鐺,微微一晃時,細碎的清音很好聽。
小四月愛不釋手摸著,開口換她母親時,自帶幾分柔軟的音色:“媽媽,這是誰送我的?”
蘇荷纖細的手指從她的雪頸滑下,略微擺正鈴鐺,有時候聽小四月喊她,會有種這個玉琢般的女孩兒,可能上輩子就是她的女兒,此生投了在別人家裏,最後兜兜轉轉還是來跟她續上母女緣了。
她笑著說:“送你長命鎖的人叫薑濃阿姨,有看過新聞聯播嗎?裏麵長得最美的那個主持人就是她。”
話落間,蘇荷頓了幾許,聲音也逐漸輕下:“將來有機會,媽媽帶你去見見。”
小四月將白嫩的臉蛋兒貼著她的手心,眼睛彎了彎:“好期待喔。”
蘇荷為了讓小四月先適應在蘇家的生活,並沒有頻繁將她帶出門,偶爾會送到蘇成業養老的山莊裏,讓她陪下爺爺住個幾日,不過小四月什麽人都不粘,就異常的粘著蘇荷。
這麽小的人兒,讓她寒冬臘月的七點就從溫暖的被窩裏爬起來,她也不哭鬧。
穿著睡裙乖乖坐在床沿,一直很安靜,等雪白的小腳套上襪子後,會問:“我媽媽起床了嗎?”
每日都要問個十遍以上蘇荷,有時蘇成業打趣道:“你這小丫頭,心底就記著媽媽啊?”
小四月小手揪著柳枝,站在湖邊開心地晃呀晃的,轉回頭,帶著點兒軟聲說:“我還記得很多人。”
蘇成業問她還記得誰,卻不願意說了。
小四月慢吞吞地挪開些,尾音格外輕軟:“這是跟媽媽的小秘密。”
她還記得爸爸叫季如琢,隻是現在生病了,才沒有回家跟媽媽一起生活。
臨近年底時,蘇家在瀝城的產業出了點事故,蘇荷得不遠千裏過去收拾爛攤子。
她行程已定好,最多隻留一夜就回來,身邊隻帶斐澤幾人過去。
小四月最近有點低燒,一聽媽媽要出趟遠門,對時間也沒概念,隻知道下意識粘著她懷裏不肯走,軟聲軟語的喊媽媽,都能把蘇荷的心喊融化一灘水。
蘇荷讓斐澤一行人在門外等候,她稍微蹲下,安撫著擔驚受怕的小人兒:“媽媽很快就回來,你乖乖在家。”
小四月瞳仁裏清澈幹淨,倒映著她的影子:“媽媽是去帶爸爸回家嗎?”
蘇荷白皙的指節微僵數秒,在孩子的期待目光下,她壓下喉間的苦澀,輕聲說:“嗯。”
小四月不要穿襪子的雪白小腳開心地踩在地上,圍繞著她轉悠了半圈。
門外在催了,西裝筆挺的秘書站立在車前。
蘇荷拿起禦寒的毛呢大衣穿上,往外走,下台階時,寒風吹亂了發絲,拂過她的纖長眼睫,往後望,看到小四月也跟了出來,扶著門框,身上緊裹著是她親自置辦的粉白棉裙,領口毛茸茸的襯著小臉蛋白裏透紅,五官柔軟精致到像是在宣紙上描繪出來的。
蘇荷看著目送自己的小姑娘,不忘跟她約定好:“不許哭鼻子。”
小四月眉毛彎彎,笑起來時很甜:“我會遵守約定的……偷偷的哭,不讓人看見。”
最後的尾音被風吹散,蘇荷已經上車遠去。
瀝城這座繁華的城市,一年未踏入,環境變化不大,特別是夜晚降臨時分,一盞盞靡麗的燈火點燃了墨汁似的深夜,坐在車內,蘇荷隻敢降下半扇窗,沒有過度往外看,而是低垂眼睫盯著膝上的文件資料。
她下午就已經抵達,先是出麵,去分公司處理了兩個貪了項目公款的內鬼。
等忙完,高層的股東又組了場酒局。
蘇荷近乎一年來都遊走於大佬雲集的各種酒局裏,她千杯不醉,將人情世故喝完就提早離席,桌上的美味佳肴沒有動過幾筷。
如今從會所出來,斐澤拿出手機要給她重新訂吃飯的地方。
蘇荷鬼使神差地,想到了去年中秋節吃過的私房菜餐廳。
頂級的黑色豪車停駛在春熙路,這裏的街景靠湖,很具有觀賞性,特別是夜裏,街旁會有行人結伴而來,慢悠悠地散步。
蘇荷降下車窗,抬眼看向私房菜的餐廳,院牆上掛著木牌:「留青台」
餐廳名字換過了,要不是還是那位熟悉的老板出門迎客,店內裝修依舊,蘇荷險些要以為走錯地方,深夜這個點,臨近打烊了,食客也就那一兩桌未走。
蘇荷尋了個位坐,淡聲說:“有什麽吃什麽,沒關係。”
一行西裝筆挺的秘書都在外等候,隻有斐澤陪進來。
不一會兒老板就給蘇荷端了碗麵,以及兩個清炒的配菜。
有葷有素,瞧著色澤鮮豔欲滴,很有食欲的樣子。
蘇荷拾起筷子,夾了塊肉,細嚼慢咽了起來。
她毫無鋪墊,突然說:“是主廚做的。”
她隻有去年中秋節來過一次,經常來這家私房菜的,是季如琢。
腕表的時間快跳個淩晨十二點了,斐澤看了不下三次,又沉默地看向安靜坐在餐桌前的蘇荷,她沒有再動筷的意思,自始至終都垂著眼,卷翹的睫毛尖承著燈光,仿佛有一抹重量似的,壓著,視線也靜靜落在這餐飯菜上。
店裏的老板識趣不催促,與主廚一起躲在廚房裏。
斐澤知道,蘇荷看這些飯菜,來思念著生死不明的季如琢。
在蘇家所有人都以為她隨著時間淡忘了那段刻苦銘心的失敗情感時,她卻瞞著所有人,偷偷的愛了季如琢又一年……
店終究都有打烊的時候。蘇荷站了起來,纖瘦的身影哪怕在明亮的燈光下都給人一種罕見的孤獨感。身居高位卻愛而不得,斐澤還坐在原地望著,不由地失神,想從她身上去尋找初見時的那副明媚少女模樣。
直到褲袋裏一陣手機鈴聲,將他的思緒猛地打斷。
斐澤看到來電顯示,清俊的臉龐神色訝異幾秒。
——
蘇荷回到車上,纖細脆弱的後脖靠在椅背上,微闔的眼睫細長而輕翹。
她聽前方司機低語:“好像下初雪了。”
過了會,斐澤都沒有從店裏走出來。
蘇荷正要坐直身子,側頭去看外麵,車門一開,細碎的雪花忽而裹挾著寒冷的風拂進,隻見斐澤彎腰坐到了副駕,清了清嗓子說:“抽了會煙。”
隨即,抬起長指在光滑如鏡的顯示屏那邊點了幾下,光線暗,誰也沒仔細看。
蘇荷聽到煙這個字眼,蹙著眉頭:“少抽些。”
她身邊聞不得煙味,這點斐澤是知道的,往常就算偷摸抽了,也不會拿這個做借口觸黴頭,話頓十秒,他摸了摸高挺的鼻梁,謹慎地應了聲好。
車子緩緩啟動,朝入住的酒店開去。
蘇荷打算過一夜,訂最早的飛機航班回洛城,車內靜到,隻有墨色玻璃上落下的雪花聲響。
不知過去幾分鍾,晚間電台的聲音響了起來。
起先是播放了一段鋼琴的輕音樂聲,結束後,在卡頓的數秒裏,蘇荷抬起眼睫,不知為何心好像被什麽堵悶了似的,說不上來。
唇輕動,剛想讓司機換個電台收聽,一道來自薑濃的清柔美人音響了起來。
她身為新聞聯播的主持人,不該出現在深夜情感電台裏的。
蘇荷聽到薑濃柔聲的說,有一封多年未寄出去的信,是位神秘先生寫給摯愛的,如今分離一年,他想親口讀給她聽。
緊接著,短暫的等待後,比薑濃更熟悉的聲音,那道清潤動聽的聲線響了起來。
蘇荷坐在車內偏暗處,漂亮的眼睛一下子就湧入淚水,被這句親昵的稱呼,給惹的。
哪怕沒有麵對麵,她腦海中已經想象出這人,肯定喜潔,一身白衣長褲坐在清冷的錄音室裏,儒雅雋秀的麵容映在燈光下,輕而易舉就讓圍觀的人見了忘俗。
他的第二句,猶如俯耳低語著:“我很想你。”
蘇荷擱在膝蓋上的手緊緊壓著,盡可能克製自己波動情緒。
“在確診肺癌的時候,我便寫下了這一封信,原是想等死後的第十年再寄給你。”季如琢溫柔的聲音緩慢繼續響起,中途沒有停頓:“像你這麽美好明媚的女孩,那時讀到這封信時,身邊應該有個優秀的男人來愛你,已經組成了一個家庭,有個可愛的女孩。”
“偶爾想起我時,或許會恨到咬牙——”
“不會。”蘇荷無聲地回應著他,聲音哽咽:“我隻會愛你,永遠愛你。”
季如琢聲音忽然低了些:“蓮蓮,倘若沒有這病,我也想做一個跟愛穿鎏金裙子的明媚女孩約會,陪她走遍洛城的每條街,賞遍烈日夏季時盛開的荷花,夜裏彈奏鋼琴曲哄你入眠的男人。”
“這封信有十頁,除了承認愛你這點,卻寫盡了讓你傷心欲絕的話,我愛你,曾經不希望你因為我,錯過那些值得你托付餘生的男人,隻能逃避著你最熱烈的愛意,甚至自私的希望你忘記愛我這件事,如今更愛你——”
“蓮蓮,如果不是時光緊催,我想愛你到長命百歲。”
蘇荷咬緊的唇間早就泣不成聲,滾燙的剔透淚水先是打濕了睫毛,沿著尾端一滴滴的砸落下來,季如琢接下裏說的內容,她恍惚的腦袋已經記不太清了,隻知道哭完,便沙啞著聲叫斐澤改道。
今晚她要見季如琢,一分一秒都等不及。
在聽電台的這段時間裏,斐澤早就改了導航路線,低聲說:“季先生會在藏月等你。”
初雪的道路會有堵塞,等車子停駛在那棟老別墅前時,雪也落了一地。
蘇荷不顧寒冷的推開車門,高跟鞋剛站定,滿是淚痕的臉看向了前方。
季如琢站在青石台階之上,有似月光的柔和路燈照映著他俊秀文雅的麵容,揚起溫柔的笑時,和身後的落雪背景無聲中形成了一幅古舊的畫卷。
蘇荷望著這個無數夜晚裏,令她魂牽夢縈的男人,連視線都帶著顫意。
那個生了一副讓人忘俗的美人相,在鑒寶界以雅正聞名的季如琢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