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雨籠罩住整個繁華城市,空氣濕冷,有寒風鑽了進來,浮動絲絨窗簾的邊角。
薑濃聽著雨聲醒來,又覺得室外有動靜再吵,意識迷糊間,睜開濕潤的漆黑眼眸,看到傅青淮掀開被子,修長冷白的腕骨在昏黃的光暈下,正慢條斯理地穿上襯衫。
她想動,傅青淮已經俯首過來,細細的吻落在額間:“你先繼續睡,是燕杭來了。”
聽到這,薑濃抓住一絲清醒,啟唇柔聲問:“他不是三年期限到了,回燕家做紈絝少爺去了嗎?”
清晨六點鍾冒雨來找傅青淮,定是有事。
燕杭已經在外站了有一會兒,寒冬臘月的,連件禦寒的大衣都不披,綢質的墨藍襯衫徹底浸飽了雨水,勾勒出這個年紀特有的鋒利線條,隻是淋久了雨,皮膚蒼白到無血色的地步,剔透的水滴也從下頷蜿蜒地聚匯到了喉結處。
一滴一滴朝下滴,無聲砸落在屋外冰冷的地上。
隻是這雨勢越發的大了,一道閃電驟然劃破了寧靜的環境,也破開了到口子,有光透露,在門邊的玻璃屏風後,傅青淮姿態慵懶的身影緩緩現身,長指端著一盞茶,垂眼掃了過來。
那種來自雪山神域的壓迫感在寂寂的一刹那,就落了他滿身。
燕杭喉嚨艱難滾動,抬起臉,被寒涼的雨拍打著,也壓不住眼尾的那一抹戾氣。
傅青淮近乎是居高臨下,淡聲問他:“你來做什麽。”
“我不甘。”燕杭消失了數月,如今站直的身姿就如同懸崖邊上利落的白楊,任由風吹雨打,都不願折腰,聲線溢出蒼白的薄唇,冷冷地又氣悶:“傅總,我想跟你學經商,想接管整個燕氏集團,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
“三年都沒讓你開竅想學,因為沈珈禾?”
傅青淮一眼就看破他內心的想法,想做個遊手好閑的公子哥容易,遇到強勁的敵人又或是情敵,難免會受人處處桎梏。如今燕杭就麵臨這種進退兩難的境地。
他無權又是個出了名的廢物,燕氏的人脈圈不會聽一個廢物的調遣,又怎麽鬥的過楚綏?
燕杭嚐盡了這種致命的挫折感,如墨的眼底浮起水霧,也分不清是雨,還是淚意:“我不想當廢物了——”
他體會到了當初燕泊言的用意,不惜交了天價學費,也要讓傅青淮收留他。
比起那時,現在燕杭是自願過來拜師,浸飽了水的西裝褲貼著膝蓋,直直地,朝傅青淮屈膝一跪,冰冷的觸感幾乎震碎他的骨髓:“我知道所有人都瞧不上我這個紈絝子弟,覺得我是命好,投生到了燕家,還是唯一的獨生子,就算廢了點,也不會被人取而代之。”
燕杭偏執地望著傅青淮冷漠的臉色,繼而,未說完的話,清晰溢出薄唇:“我將來一定能撐得起整個家族,傅青淮,求你教我經商之道,我發誓,從今往後在商界都以你為首是瞻。”
在傅青淮沒應下之前,他跪在這,說什麽都不會起來。
暴雨一直下個不停,那雷聲震耳,就跟要劈死幾個人似的。
早間近十點的時候,小豌豆趁著秘書不注意,小手兒使出吃奶的勁兒撐著一把黑傘,從屋內溜出來,跑到燕杭的身邊為他遮雨:“會淋病的。”
燕杭看著他搖搖晃晃的樣子,仿佛一陣風刮來,就能把這個小不點給吹到東西南北去。
他抬起冷白手背,擦了把額頭的雨痕,嗓音已然沙啞了:“你進去吧。”
小豌豆搖搖頭,傘沿堅持傾斜他這邊。
不等燕杭胸膛感覺一陣暖流,又聽到他小奶音有理有據地說:“淋病了——你會訛我爸爸的。”
燕杭沉默好久,長指將黑色傘骨握穩點,語調懶懶散散飄散在雨幕裏:“得了,有你這個孝子站在身邊,我也不怕遭雷劈。”
近日雨下了幾日,劇組拍戲的進程也被迫停止。
沈珈禾住在酒店裏醒來,先沒動,拍吊威亞時累了一身傷,感覺胳臂細腰的哪兒都酸疼,躺在蓬鬆柔軟的被子裏一寸寸下沉,完全不想起床。
她心髒陡然重跳了下,下意識側過身,摸到手機按開。
是戴霖秉公辦理的聲音傳來:“醒了?”
聽到她呼吸平穩,便往下說:“這幾天都沒戲拍,導演那邊得看天氣預報才決定複工時間,你閑在酒店裏也無事,正好有一場珠寶宴會活動,陪楚總出席下。”
沈珈禾還沒露出牙疼的表情,戴霖就已經跟有讀心術似的,直接點破:“你不會還為跟燕杭斷了的事,躲著楚總吧?”
“楚總是我的再生父母,我有什麽好躲的。”
戴霖又說:“嗯,你現在是新晉流量小花,是大明星,有幾部大爆劇的存貨都等著播,將來公司給你安排的路線是衝著拿獎去的,你最好別陽奉陰違,又跟燕杭扯上關係。”
“天地良心,我跟燕杭都老死不相往來了。”
沈珈禾懶洋洋的從床沿起來,趿拉著酒店的白色拖鞋,一步步走到落地窗前,手機按了免提鍵,抬眼看著朦朧的雨霧輕灑下來,慢慢地,她在透明玻璃上畫了一隻雀,歪歪扭扭的,很醜。
戴霖是信她幾分的,先前為了不讓沈珈禾陷進這段感情裏,分手後,就死命的給她安排工作,一天到晚光是拍戲趕通告,都累得她腦子直接死機,又怎麽有空想男人。
不過偶爾也得試探下口風,見沈珈禾這樣說,她也稍安心:“半個小時見。”
今晚的珠寶宴會定在市中心最繁華的酒店裏,離橫店距離很遠,沈珈禾又選晚禮服,又做女明星造型的,出門時險些耽誤了事,還在路況不堵。
等到了地方,楚綏已經不等她先進場,跟舉辦方的副總聊的正歡。
沈珈禾一現身,黑色鑲鑽禮服完美勾著妙曼的身姿,從璀璨光影處緩緩走出,帶著一絲朦朧嫵媚的氣質,瞬間就驚豔了四座。
比起其他女星,她是那種濃顏係的豔麗,極具直逼人心的攻擊性。
楚綏身形未動,側過臉看到她,招了招手。
沈珈禾提步走過去,路過一旁聚集了有幾人的地方,隱約聽到低聲議論說:“這位啊,比路央在世那會審時度勢多了,才能一直待在楚總的身邊。”
“風樂傳媒近年來所有資源都傾向於沈珈禾一人,這待遇,難怪管她叫小路央了,同公司的藝人想都別想來眼巴巴的分一杯羹,都得撿她挑剩下的。”
“自古以來前人栽樹後人乘涼,要我說,都是命。”
沈珈禾麵對楚綏是有些尷尬的,特別是自從知道了,她和自家老板的舊情人是同款臉後,隻是表麵沒說破,她也就硬著頭皮假裝無事發生。
珠寶宴會開始,場地內放著優雅的輕音樂。
她指尖端著香檳,規規矩矩地站在楚綏身旁,遊神了一會兒,聽他問:“玻璃展櫃裏的珠寶,有喜歡的麽?”
沈珈禾笑:“我是俗人,欣賞不來這些。”
她家裏有個賭鬼父親,早年就欠了一筆巨額債務,如今還是戒不了賭,一沒看住就把家裏的存款輸個精光,這點楚綏略有耳聞,也知道沈珈禾就喜歡錢。
他狐狸眼在她臉上淡淡掃過,就沒再說什麽。
沈珈禾伴君如伴虎一樣,腿都快站僵了,陪著他繼續無聊應酬。
兩人都沒有在說什麽私下的話,原以為今晚就這麽虛度過去了,她抿了口香檳,亂瞄的視線,隨即就看到了一抹熟悉無比的身影撞入進來。
沈珈禾差點沒被嗆死,壓抑著喉嚨低咳的癢意。
怕是看錯了。
她又細看了一眼,發現站在不遠處的確實是燕杭,小半年不見,他莫名的情緒穩定不少,雖看著還是那副紈絝子弟的懶散模樣,卻正兒八經穿著剪裁利落的修身西裝,係著端正的領帶,往一位姓汪的商界女強人身邊站,就跟這個氛圍慢慢的完美融合了。
燕杭顯然是有任務在身,想拿下這位手上的項目。
而恰好汪桃雨對小白臉最感興趣,盯著他瞧了好半天,就是不鬆口。
燕杭又是言語奉承,又是買下一款珠寶來哄她歡心。
整場晚宴下來,沈珈禾站在遠處偶爾看他嬉皮笑臉的,哪裏像是受過一點情傷的樣子,倒像是都快跟風韻猶存的汪桃雨連夜去樓上開間房了。
她默默地喝完香檳,又續上一杯。
……
晚間十點過半,楚綏接了圈內好友的電話去打牌聚會,臨時先走了。
沈珈禾不想跟他去,就故意假借上廁所,在隔間躲了一會,正要出去時,倏地聽到一門之隔的洗手台那邊,傳來了談笑聲。
是汪桃雨在補口紅,不忘跟手機那端的女秘書聊起燕杭。
“那燕氏的小少爺細皮嫩肉的,嘴跟抹了蜜似的,倒是很合我胃口。”
“他啊,是代表傅氏集團急著簽下我這單,想做出業績呢,這會我讓他往東,你猜他敢不敢往西呢?”
“燕董事長早就不管他了,看在獨子的份上又不能扔……要我說何必費盡心思讓他跟傅青淮身邊混日子呢,直接招一個像我這種女強人進門,來掌管家族企業不就成了?”
“嗬,他要是不出賣點色相,看我會不會把項目給他。”
汪桃雨一聲聲地說著,對著鏡子繼續補妝。
沈珈禾透過門縫,恰好看到她一身豔紅晚禮服的身影,齊耳短發,唇塗的跟吸血鬼似的,側臉在光照下也難掩年過近四十的憔悴,就那雙裙下的腿能入眼一點,又白又筆直。
但是就這樣,還妄想玷汙燕杭的皮肉???
沈珈禾冷豔著臉色,等汪桃雨踩著尖死人的高跟鞋走向隔壁的隔間時,她沒有一絲猶豫地用細細拖把,將門給堵了,又從洗手台下的抽屜找出清潔盆。接了嘩啦啦的冷水,沈珈禾直接往隔間門裏潑——
一秒內。
汪桃雨猝不及防淋了個落湯雞,尖叫了出聲。
沈珈禾扔了盆,假裝無事發生,轉身慢悠悠地朝外頭走去。
讓你醒醒腦子。
……
宴會上的人都散了差不多,極具奢華的走廊上也空蕩蕩的。
沈珈禾心情格外好,就差沒哼著小曲往電梯走,一路上,不忘拿出手機聯係經紀人,問保姆車開到酒店門外沒有。
她順便將電梯按了下來,隨著叮一聲緩緩打開。
那紅底高跟鞋正要往裏踏,半秒內,又停了。
光滑如鏡的電梯內,燈光亮到刺眼,而最中央的位置上,燕杭麵無表情站著,單手抄在西裝褲口袋裏,那麵料質地順滑的線條很漂亮,筆直又勻稱。
都說分手後,第一場見麵是最尷尬的。
當初是沈珈禾執意為了星途跟他斷關係,被經紀人嚴加看管,連一麵都不方便見,猶記那會在電話裏,燕杭問她:“真要分?”
沈珈禾給自己灌了幾口烈酒,借著勁兒,說:“我身負上億代言費,合約條款明明白白寫著的,要零緋聞,不好意思啊燕杭,我們的關係見光就得死。”
“死之前,連麵都不見?”
“十家媒體盯著我呢,全公司也有一半的人都在監視我。”沈珈禾躲在橫店裏的某個角落裏,抬頭望天,默默地吸一口涼氣說:“別見了吧,以後都要老死不相往來了。”
誰知道這座城市那麽小,好不容易逃離橫店,外出參加個晚宴都能碰上。
沈珈禾看著燕杭生人勿進的模樣,心想以後出門還是翻一下老黃曆,得選宜出門的吉日。而表麵上,她冷豔的臉蛋是看不出心虛作祟的,輕提著精致裙擺走了進去。
封閉的安靜環境下,唯有電梯一層層下沉。
沈珈禾往角落裏站,勾描著精致的眼尾偷瞄著他,這副誰也不說話的氛圍,很容易給彼此造成一定生疏至極的距離感。
直到很快抵達奢華的大廳,出去前,沈珈禾想了想,終究是開了這個口:“咳。”
一聲輕咳,引得燕杭腳步微頓,眼眸漆黑如墨地盯著她。
沈珈禾頂著尷尬,說:“那個汪桃雨對你不懷好意,你自己注意點……安全。”
她好心提醒男人在外也得保護自己,特別是皮囊漂亮的男人,誰知道燕杭聽完,一點也不領情,反應冷漠,抿著的嘴唇在燈光下扯出淡薄弧度:“你哪位?”
“——”
媽的,她嘴賤提醒個鬼啊。
*
沈珈禾被燕杭一副應付陌生人的嘴臉氣到,回到橫店酒店的路上都是冷豔著臉色,小助理不明情況,默默地給她遞了毯子就不敢吱聲了。
她窩在專座,想分散注意力,就拿出手機在刷朋友圈。
正好一分一秒不少的,刷到了這次珠寶晚宴的主辦方副總,在朋友圈內涵不知是哪位不知天高地厚的把汪桃雨給堵女廁隔間裏了,搞得他裏外難做人。
沈珈禾嫣紅的唇微微勾起,那口堵著的氣也消散了大半。
繼而,妝容冷豔的臉蛋朝向車窗外一片繁華燈景,隨著車速加快,很快就淡成了模糊的殘影。
算了,就當做好事不留名,便宜了一次燕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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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珠寶晚宴那次意外偶遇,很長一段時間沈珈禾就沒在公開的場合碰到過他。
偶爾拍完戲,和薑濃閑來私下微信聊天時,無意間聽說燕杭重新跟傅青淮學經商了,他用了短短半個月的時間,搞定了一向難纏且有女魔頭之稱的汪桃雨。
這項目做得漂亮,誰也不知燕杭是怎麽做到的。
沈珈禾起先驚了瞬,心底吃不準燕杭是不是真出賣色相了,又不好往深了問。
後來,又聽薑濃說:“那次珠寶晚宴上,是你把人堵廁所裏了?”
沈珈禾點著語音,悄聲問:“你怎麽知道?”
“汪桃雨報警查了監控,當晚那個時間段出現了你的身影——”薑濃走在吃瓜前線,輕輕柔柔的美人音透了過來:“這事是燕杭替你擺平的,最後被歸於誤會一場。”
沈珈禾頓時心底滋味很複雜,反複聽了這段語音。
她整天都不太在狀態,猶豫要不要打個電話給燕杭,等曆盡艱辛終於拍完殺青戲,助理絮絮叨叨的說:“戴霖姐說放你兩天假,禾禾,是回公寓還是?”
沈珈禾不願和賭鬼父親一起居住,掏空積蓄咬牙在市中心偏貴的地段購買了套小戶型的公寓,這兒算是她最好的歸宿了,上個月才搬到新房裏,人還沒住過幾晚上。
她說:“上千萬的豪宅不住就虧了,當然是回公寓。”
助理覺得也是,笑嘻嘻說:“我早就請清潔工整理好啦。”
借著濃稠的夜色一路回去,已經是晚間十點過半。沈珈禾下了車,將自己全部武裝裹的跟北極熊似的,隻露出美豔奪目的臉,沒讓助理護送上樓,她攥著手機去旁邊便利店買了幾罐可樂和零食,提著就往公寓樓走。
她對新環境還不太熟悉,一時忘記自動門的密碼。
試著幾次,沈珈禾才試對,纖白的手指推開玻璃門又走向電梯那邊,四處都是靜的,唯有袋子裏幾罐冰可樂在輕輕地晃,她聽了口渴,隨意拆了灌喝。
那甜汁汁的汽水還沒入喉,沈珈禾微仰頭,眼尾卻無意間垂落,掃到了一抹人影。
下秒。
她看到站在裝修奢華電梯前的男人時,差點沒嗆到原地去死。
燕杭憑空出現在這裏,修長的指骨玩著金屬打火機,又恢複了那副吊兒郎當的紈絝氣質,似看到她身影,指間動作驟停,這回沒當不認識了,語調淡淡的問:“你住這裏?”
沈珈禾點頭:“是啊。”
“幾樓?”
“二十二樓……”
“嗯。”
簡單幾句對話完,就沒了聲,電梯也很快從高層緩緩降下。沈珈禾看著燕杭線條略冷的白皙側顏,嫣紅的唇輕動,正想說什麽。
下秒。
燕杭忽而轉過頭來,璀璨明亮的燈光在他高挺鼻梁折成一道冰涼的弧線:“今晚你搬走。”
“為什麽我搬?”
“你不怕跟我繼續傳緋聞,誤了你的千秋大業?”他將當初分手時的話,一字不漏還給她:“十家媒體不盯你了?”
電梯門開了也無人進去,氣氛死靜了幾秒。
沈珈禾精致的指尖捏著可樂罐子,涼到都快僵硬,倒吸口冷空氣,使得自己腦子清醒點,語氣沒有商量的餘地說:“我沒錢,存款都拿來貸款買這裏了,要搬你搬——”
話落,她光明正大就往電梯裏走,見燕杭也步入進來,伸手去摁電梯鍵,順便問:“你住幾樓。”
“二十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