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征眼底寒芒一閃而過,問:“那村子裡的人是被官府所殺?”
胡商道:“大夥兒都猜測是,畢竟都是些一窮二白的莊稼人,山賊便是要劫道,那也是劫富人,總不能專程堵在那裡,殺幾十個窮人只為了磨刀吧?”
“說來也是奇了怪了,馬家村人一死,通往薊州府的幾條道就都叫山匪給封了,怎有這般巧的事?不就是怕有人去薊州府告狀?馬家村鄰村的莊稼漢們都已經拿起家夥說要去投崇州的反王了。”
胡商說著也是不住地搖頭,他本非大胤人,走南闖北隻為做些皮毛生意,但同為底層百姓,聽到這樣的慘案,難免還是唏噓。
謝征則是長眉緊鎖,他是掌權者,自然看出了不對勁兒。
馬家村的慘案,像是有人在故意逼反清平縣的百姓一樣。
那個書生若是沒死,逃出去了必會將那場屠戮捅到薊州府乃至京城去。
官府為了征糧,逼得百姓沒活路,百姓在縣衙跪了縣令不予理會,轉而打算去州府跪,卻在半道上被人屠殺,任誰聽了這樣一樁慘案,都隻恨不能將官府那些人挫骨揚灰。
慘案能激起世人的憤怒,逼反清平縣的百姓,無疑又是對朝廷軍事上的打擊。
想到泰州征糧傳出的那些慘案,謝征眸中寒意更甚。
征糧鬧出的所有慘案,似乎都有人在背後故意推波助瀾。
而受益者,無疑也只有崇州反賊了。
-
薊州府。
魏宣坐在主位上,一臉不耐看著底下人清點各郡縣征上來的糧草。
很快就有親衛上報:“將軍,清平縣征的糧還沒送來。”
魏宣本就不好的心情這會兒更是差到了極點,一腳踹開跟前的矮幾,大罵道:“區區一縣令,也敢違抗我的軍令?”
他提劍起身:“來人!點兵!隨我去清平縣親自征糧!”
恰在此時,又有一斥候急衝了進來,“報——燕州八百裡加急!”
魏宣面色不愉,燕州只是個倚靠燕山的窮山惡水之地,乃他貶謫謝征舊部之地,能有什麽急報?
展開信件,瞧見上邊熟悉的字跡時,他渾身的血都在這一瞬間逆湧。
親衛不知自家將軍何故一下子臉色難看成了這樣,下一秒卻見魏宣忽而拔劍狠狠將被他踹翻的那幾案砍做兩半,目眥欲裂:“他沒死!他故意等到此時才露面,不就是看我打了敗仗,想借此羞辱於我!”
親信撿起被他扔在地上的那張信紙,瞧見上邊遒勁狷狂的字跡,以及落款處那“謝九衡”三字,亦是大駭。
大胤武安侯,姓謝,名征,字九衡。
這字是他的老師陶太傅取的,陶太傅說“征”字太過戾氣,怕他冒進求成,取“九衡”為字壓一壓,旁人做事只需三思,他行事,最好是九番衡量。
這麽多年,謝征也的確未負陶太傅所托,在戰場上從未冒進過,雖是少年成名,穩重卻不遜於老將。
親衛是魏宣心腹,自然也知曉魏家父子在崇州戰場上設計武安侯一事。
他當即道:“武安侯潛伏至今,必然暗中養精蓄銳,以圖抱當日之仇。他在信上讓您退守徽州看好西北門戶,以防外敵,指不定是奸計,西北之地不宜久留!丞相的調令不日便會抵達,將軍先行回京才是上策!”
魏宣一把拎起親衛的衣領,惡狠狠道:“老子怕他?”
親衛知道魏宣處處都喜同武安侯比,尤其見不得旁人說他不如武安侯,此刻卻也顧不得觸他逆鱗了,懇切道:“將軍莫要爭這一時之氣!西北已亂成了這般,徽州剩下的那七萬將士,又是武安侯一手帶出來的,武安侯身死,他們以為武安侯命喪崇州反賊之手,為替武安侯報仇聽您調遣罷了,武安侯如今還活著,咱們在西北就是武安侯刀下魚肉!”
魏宣哪能不知親衛說的這些是事實,可越是明白,心中才越是窩火,他從小就被這麽個人壓著一頭,謝征就是扎進他眼裡的一根釘子。
這根釘子不拔.出來,他這輩子都不得舒坦。
可最終魏宣還是不得不暫服這個軟,帶著兩千親兵怒氣衝衝離開了薊州府。
賀敬元在府上聞得此事時,長歎一聲,半是欣慰,又半是慚愧。
欣慰那位聞名天下的“殺將”,只是對異族狠,對大胤百姓卻還心懷仁心。
又慚愧於自己身為一方父母官,卻任魏宣將薊州百姓逼到了這份上。
鄭文常請示他:“大人,征上來的那些軍糧如何處置?”
賀敬元道:“谷種都還與農人,立了春,不可耽擱來年耕種。”
鄭文常應是。
賀敬元問:“聽聞有一縣並未征糧上來,可知是哪一縣?”
鄭文常答:“清平縣。”
再次聽到這個地名,賀敬元目光一沉,道:“縣令崔守德是個鼠膽之輩,豈敢不征糧上來?此事怕是有些蹊蹺,你帶人去查一查。”
鄭文常剛要抱拳,忽有侍衛匆匆進門道:“大人,不好了,府衙前有一書生擊鼓鳴冤,做詩痛罵官府強征軍糧,屠盡田間莊稼漢,現已鬧得滿城風雨了!”
賀敬元和鄭文常具是一驚。
鄭文常忙抱拳道:“屬下得了大人的令後,一直派人盯著魏宣手底下的去征糧的那些兵卒,並未發現他們殺人搶糧。”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