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好了。”他把燈籠掛到屋簷下後退開一步,那股陳皮糖的味道也遠了。
樊長玉渾身不自在,乾巴巴擠出一句“謝謝”。
晚飯有中午沒吃完的燉豬蹄,還有鄰居們來寫對聯送的自家做的拿手年菜,樊長玉挑著熱了幾個菜,又在火塘子上方支起一口小鍋,切了鮮肉片、豆腐冬筍,再擺上一碟鹵下水,往切好的嫩豬肝裡打上一個雞蛋,攪勻了現場涮著吃。
這是她在溢香樓幫忙做鹵肉那幾天,看到樓裡的食客經常點的鍋子。
她好奇問過這是什麽,李大廚說這是俞掌櫃自創的菜式,別的酒樓也有,但味道遠不及溢香樓。
除夕、元日這兩天溢香樓也打烊,那位俞掌櫃送了好幾塊煮鍋子的凝固紅油塊給她,讓她拿回家過年吃。
樊長玉不知那凝固的紅油塊是怎麽做的,裡邊還有花椒、香葉、八角各種佐料,在水裡煮開後變成一鍋紅亮亮的湯汁,涮肉吃味道比自己上次煮的毛血旺還好。
就是吃著有些辣,長寧又饞又怕辣,吃到後邊嘴都腫了一圈。
樊長玉也覺著這鍋子味道恁霸道,辣得受不住,去取了一壇清酒來,都給謝征倒上一杯了,才想起他身上有傷。
樊長玉把他跟前的杯子拿回來放到自己跟前:“我忘了,你身上有傷不能喝。”
謝征聞到酒味就知道這酒不烈,說:“清酒不妨事。”
樊長玉才不理他,給他倒了一杯溫茶:“大夫說了你傷好前不能沾酒。”
長寧眼巴巴看著樊長玉跟前的杯子:“寧娘也要。”
樊長玉給她也倒了一杯溫茶:“小孩子不能喝酒,跟你姐夫一起喝茶水。”
謝征:“……”
那鍋子實在是辣,偏偏又讓人上癮,樊長玉吃到後面,幾乎是把清酒當水喝。
唇上火辣辣疼,她還想倒清酒時,才發現一壇酒不知不覺被自己喝去了大半。
樊長玉有些傻眼:“我怎麽喝了這麽多……”
隨即又安慰自己:“沒事,這酒應當不醉人的。”
她臉上已有些泛紅,但謝征和長寧吃這鍋子,也被辣得臉上泛紅。
謝征不清楚她酒量,看她喝得豪邁,以為她酒量不錯,到此時也不知她臉上的紅到底是被辣的還是醉的,亦或是兩者都有。
他把茶壺推向她那邊:“你喝點茶解酒。”
樊長玉這會兒腦子有點遲鈍,想了半天才得出一個結論,他好像是在笑話自己酒量淺?
她固執地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清酒,虎著臉道:“我酒量好著呢!我爹能喝一壇燒刀子,我能喝半壇,這點清酒算什麽!”
謝征眼睜睜看著她把那杯清酒一仰脖喝了下去,然後一雙杏眸越睜越小,最後腦袋一點趴矮幾上睡著了。
謝征:“……”
那小孩也是個吃飽了就犯困的性子,抱著她姐姐給的壓歲紅封呼吸早就綿長了。
這除夕夜守歲,竟只剩謝征一人還醒著。
簷下的燈籠將紛紛揚揚的落雪灑上一層暖光,遠處的街巷裡傳來誰家燃放爆竹的聲響。
謝征看向趴在矮桌上睡得正香的女子,她映著火光的半張臉紅撲撲的,光是看著便讓人覺著,指尖觸上去的溫度應當極暖,也極軟。
他靜靜看了一會兒,移開目光,拿過桌上的酒壇子,給自己倒上一杯,一腿半曲,一隻手擱在膝頭,姿態閑散,執杯淺飲一口,望向門外的雪景。
可能是離火塘子近,也可能是簷下的燈光淺暖,這一刻他心底前所未有地寧靜。
錦州之戰後的第十六年,他終於又知曉,原來年是這樣過的。
半壇酒水叫他有一口沒一口地喝下了肚,他眼底依然不見半分醉意。
子時,鎮上煙花炸響,他看向矮桌那頭聽到聲響隻發出一聲夢囈又沉沉睡過去的女子,淺聲說了句:“新年歡喜。”
第32章
煙花過後,遠處的街巷裡,爆竹聲還在斷斷續續炸響,夜色裡隱隱傳來一兩聲犬吠。
謝征手半握成拳在樊長玉趴著的桌邊輕輕敲了敲:“醒醒。”
醉酒和困意加持下,樊長玉隻含糊應了一聲,腦袋在自己手臂上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枕著繼續睡沉了。
眼見是叫不醒她了,謝征遲疑片刻後,起身走了過去,把人扶起來準備抱回房間。
這一番動靜倒是讓樊長玉迷迷糊糊睜開了眼,她兩腮依然帶著坨紅,一時間倒也讓謝征分不清她是醒著的還是醉著的。
他扶著她一隻手臂,以防她摔倒,問:“能自己回房嗎?”
樊長玉歪著腦袋打量他,頭髮因為剛才睡覺的姿勢變得有些毛剌剌的,看起來又呆又乖,眼神茫然,像是還沒認出眼前這人是誰。
謝征先是一怔,隨即移開視線,皺眉道:“都不清楚自己酒量也敢亂喝。”
他拽著她一隻手打算把人半扶起來,卻聽見她在口齒不清地嘀咕什麽。
謝征聽不清,隻得把側耳湊近幾分:“什麽?”
樊長玉意識壓根就不清醒,腦袋一點一點的,在謝征湊近去聽她說話時,她腦袋剛好又一次垂下,唇淺淺擦過他臉頰,腦袋正好埋進了他頸窩裡,一雙本就茫然困倦的眸子也合上了,壓根不知自己做了什麽。
謝征卻整個人僵住。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靜止,風聲,雪聲,篝火燃燒的聲音都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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