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是多了,寫一副春聯,她把半塊墨都快研完了。
他忍不住掃了一眼她的手。
想到她的手勁兒,倒也釋然了。
樊長玉訕訕道:“我研之前想問你研多少來著……”
她識字,被她娘用藤條逼著也勉強學會了寫字,可那字實在是慘不忍睹,筆墨紙硯金貴,她自己鮮少研墨,從前被她娘親逼著練字時,都是她娘研好了墨盯著她寫,她對研多少墨心裡真沒數。
謝征對這樣的狀況似乎已經習以為常了,道:“研多了倒是不妨事,就是用不完有些可惜。”
樊長玉盯著被自己磨掉大半塊的墨,頓時也有些心疼。
她想到趙大娘家八成也沒買.春聯,道:“那咱們給趙大娘家也寫一副!剩下的墨再寫幾幅,幾個房間門上各貼一副,圖個喜慶!”
謝征還是頭一回聽說春聯這麽個貼法,好看的眉擰了擰,隨即又覺著有幾分好笑,心底多了一絲自己也說不清的明朗情緒。
初見時他隻覺著這女子粗鄙,但如今卻覺著,在那份粗鄙裡,又有一股蓬勃向上的生命力。
像是野地裡的荒草,無人養護,隻憑著一股野蠻勁兒向上生長,可破凍土,可裂岩石,忍過嚴冬,熬過酷暑,不管破土後的芽尖經受的是風霜還是雨淋,底下的根系都隻繼續深深扎向厚土裡,不斷為芽尖提供向上的養分。
他看了一眼撐著下巴坐在書案側面看他寫字的女子,筆尖沾了濃墨繼續寫春聯的下聯。
雪花從半開的窗欞裡飄落進來,風吹動他寬大的袖袍,也吹動樊長玉的長發,在他收筆時,樊長玉湊近了去看他寫的春聯,一縷長發恰好拂過他手背。
他收筆的動作一頓,筆尖在春聯下方落下了一滴墨。
樊長玉“呀”了一聲,有些懊惱道:“我打擾到你了?”
謝征收回視線:“沒有,墨蘸多了些。”
樊長玉有些心疼地看著那副春聯:“真是可惜了,這字寫得多好啊,不過沒關系,貼我和長寧房門口就好了!”
謝征抬眸問:“你喜歡?”
樊長玉點頭,她端詳著這副對子,念出上邊的字:“‘冰銷泉脈動,雪盡草芽生’,冰雪一化春草生,我喜歡這個寓意。”
她說著對著謝征笑了笑:“我娘從前給自家寫春聯時,也不喜歡寫市面上賣的春聯那類滿是吉祥如意的話。”
謝征被她那個笑容晃了一下,沒應聲,垂下眸子,提筆在落下墨點的地方寥寥勾勒幾筆,那一點毀了整副對聯的墨跡就變成了極具意境的野草圖。
樊長玉和胞妹齊齊“咦”了一聲,眸中難掩驚喜。
樊長玉拿起那副對聯反覆端詳:“你還會作畫?”
謝征說:“會點皮毛。”
樊長玉盯著他春聯下方那一簇生機盎然的野草:“夠用了。”
又抬眸瞅了謝征好幾眼,說:“你去街上賣字畫,我覺得應該也能賺很多錢!”
憑著他這副相貌和工筆,肯定有大把姑娘願意去買他的畫!
謝征原本聽她那些誇讚上揚了幾分的嘴角,在聽得後兩句時,又壓平了。
他道:“我不作不稱心意的畫。”
樊長玉知道這人脾氣一向臭,得他這麽個回答也不意外,盯著他繼續寫橫批。
他提筆寫的是“忍得春生”四字,字跡方遒有力,仿佛也帶了股野草破土而生的蓬勃和韌勁兒。
那副對聯樊長玉已極喜歡,看到這橫批,更是滿意。
為了顯得相襯些,謝征在橫批和上闕的春聯紙上也畫了幾筆野草。
樊長玉歡歡喜喜地把寫好的對聯放到旁邊的櫃子上鋪著晾乾。
這副春聯已經沒了那點墨跡,買的春聯紙又只夠寫三幅,樊長玉還想給趙大娘他們也寫一副,當即決定把這副對子貼大門口。
謝征寫給兩位老人的春聯是一對福壽安康的吉祥對子。
寫最後一副春聯時,長寧兩手扒拉著書案,墊著腳揚起脖子道:“寧娘也想寫。”
樊長玉想著這副對子反正只是貼在家裡自己看的,便把寫橫批的紙找出來,讓謝征幫忙想了一副對子,寫到紙上後,她手把手教胞妹抄上去。
她帶著長寧寫完橫批,又用自己的狗爬字體寫完上聯。
字雖然醜了點,但樊長玉瞧著還挺滿意的。
她把毛筆塞回謝征手中:“你來寫下聯。”
謝征望著那大到快溢出整張春聯紙去的字,沉默了一息,用狂草寫完下聯,看起來才沒那麽違和。
他寫的所有字體,都規避了自己原本的筆跡,不會叫識得他字跡的人察覺。
樊長玉本想就此收工了,長寧卻不知何時溜出了房門去,把在堂屋雞籠子的海東青抱了過來,滿眼晶亮看著樊長玉:“把隼隼的腳印也印上去!”
她的抱法很講究,一隻胖手抱著海東青肚子,一隻胖手扼著海東青脖子,大有海東青不配合就直接拎鳥脖子的意思。
謝征對上海東青驚恐又無助的眼神,心情有些微妙。
這姐妹兩應該是親生的。
樊長玉摸了摸海東青腦門上的羽毛,想了想說:“行!”
她把硯台拿過來,提起海東青一隻爪子伸進去一沾,在長寧寫的橫批後邊印了一個隼爪印。
被拍腦門子的陰影還在,海東青縮著翅膀全程一動不敢動,隻余一雙豆豆眼瞪著,茫然又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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