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著自己往後的打算,想到言正就要走了,養豬的事他大概也不能參與了,不由抬眼去看他,發現他似乎在認真聽她說這些,神情平靜又柔和,心底突然升起一股說不上來的難過。
她覺得可能是自己在最難的時候,是跟他一起扶持著過來的,所以聽他說要走,才一下子有些不習慣吧。
她道:“你放在我這裡的銀子,明日我去錢莊幫你換成銀票,這樣你走的時候帶在身上也方便些。”
謝征好看的眉皺起,說:“給你的就是給你的。”
樊長玉道:“出門在外,花銀子的地方多著呢,何況你還要重建鏢局,身上不帶銀子,你打算喝西北風去?再說了,無功不受祿,拿著你這麽大一筆錢,我這心裡也不踏實。”
四十兩白銀可不是筆小數目,他暫且放自己這裡也就罷了,人都走了還把錢留給她,樊長玉真不能心安理得地收著。
加上昨日去溢香樓賣鹵肉二人平分後的那六兩,他放在她這裡的一共是四十六兩銀子,樊長玉打算再添四兩湊個五十兩的整數,全換成銀票拿給他,到時候再給他些銅板路上趕車或是打尖兒用。
如此一來,也不算虧欠他。
謝征唇角抿緊了些,看著她道:“不是糖錢麽?”
樊長玉迎著他的視線,眼神清明無一絲雜質:“你以後回來了,要是還想吃糖,我再幫你買吧。”
她笑了笑,像是揶揄,卻又有些語重心長:“不然你在外邊遇上個姑娘,想讓對方幫你買糖沒錢了怎麽辦?”
謝征唇角抿得更緊了些,身上那一絲柔和也消失了個乾淨。
樊長玉恍若未覺,打了個呵欠道:“很晚了,早些歇著吧。”
一直到樊長玉回屋了,謝征仍坐在桌前,許久,闔上了雙眸。
除了她,不會再有人給他買糖了。
他不確定自己此去還會不會有命回來,有些話,不能說出口。
賀敬元追查那二十萬石糧查到了趙詢頭上,趙詢又把糧交與了他的舊部,賀敬元沒查到具體的東西,但尋著蛛絲馬跡也能猜到些什麽。
魏宣如此混帳行事,以賀敬元的本事,又是在薊州府,真要製住魏宣也不是難事,但他沒有,無非是想用百姓逼他帶著那二十萬石米糧現身。
百姓的疾苦和民間罵名,比起他的命,在魏黨看來顯然算不得什麽。
畢竟當初魏黨為了除掉他,讓安插在他身邊的細作謊報軍情,跟著他上戰場的那八千將士,也全在崇州戰場上成了棄子……
這屍山血海堆成的大仇未報,魏嚴父子一日沒見到他屍首,哪敢安枕?
他給不了她一個還會回來的承諾,她看似心大,卻是個極有原則的,不會不明不白跟他有任何牽扯,所以才執意不肯收他的銀錢。
兩不相欠,才不會心存掛念。
他想,兩不相欠就兩不相欠罷,不過一屠戶女,有什麽好?
起身踱步往房間走,路過簷下時,飛雪落在眉心,融化後的涼意浸骨,心底最後那一絲傲氣也叫涼意侵蝕了去。
推門的手輕按在木門處,卻遲遲沒能推開,垂首沉沉閉上眼,掩去這一刻的狼狽。
她怎麽能不好呢?
她就是哪兒都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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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深深,積雪落滿竹枝。
趙詢踩著一地落雪快步走過庭院,進了暖閣,一室燭火通明,圓弧形的雕花鏤空月亮門後,擺著一對鎏金狻猊博山爐,鏤空的爐頂正徐徐往上漂浮著青煙。
再往裡的軟榻前,垂下半截金紗簾,看不清榻上男子是何樣貌,不過垂落至榻下的衣擺,織金繡錦,華麗非常。
趙詢不敢多看,垂首恭敬道:“主子,依您吩咐,魏宣強行征糧的事已大肆宣揚到了京中,如今所有仕子都在聲討魏黨,李太傅也在朝堂上公然對魏嚴發難。”
榻上置了一方矮幾,擺著茶盞,男子抬手拿起一盞,指節修長卻蒼白得過分,瘦得好似幾根枯骨,他笑了聲,“做得不錯。”
又問:“武安侯那邊如何了?”
趙詢想到上次和謝征的會面,額角出了一層細汗,硬著頭皮道:“武安侯讓屬下將魏宣跨境征糧之事告知賀敬元,想來是欲讓賀敬元阻止魏宣征糧。”
紗簾後的人低笑了聲,不知是在譏嘲還是當真覺著好笑:“魏嚴那等亂臣賊子,竟教養出了個憐民生疾苦的外甥?”
他淺抿一口後擱下手中茶盞,“倒也不怪魏嚴如此忌憚他,他借著買糧,便探清了你手在泰、薊兩州的十余處接頭點,交貨時故意給賀敬元留了線索,也算是回敬武安侯的一份大禮了。畢竟……薊州府若是沒能繼續鬧出征糧的醜聞,咱們在京城搭起的戲台子就沒人唱了。”
趙詢有些擔憂:“若是讓武安侯發現是咱們給賀敬元留了尾巴……”
紗簾後的人不以為意:“怕什麽,又不是我等拿刀逼著魏宣征糧的,能讓魏黨一再失民心,又能看魏嚴手中昔日的兩把刀同台唱戲,何樂不為?況且,我這也算是幫了武安侯一把,百姓對魏黨的仇怨越重,他後邊再站出來奪回西北,不就越得民心麽?”
趙詢讚道:“主上聖明。”
隨即又斟酌開口:“武安侯欲和主上面談,您意下如何?”
謝征當日狂傲說的那些話,他是半句不敢說與眼前人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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