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後初霽的天,初升的日頭還不暖,清晨的風裡帶著硝煙和冰雪的味道,一切都靜下來後,隻余一側被炮火轟過的雁翅樓燃燒的聲音。
在這片死寂裡,卻有心跳喧囂。
他沒頭沒腦地說了句:“這老東西應該也沒後招了,那就不跟他耗了。”
樊長玉還沒反應過來他那話裡的意思,一枚信號彈已從謝征手中升向了高空。
在場所有人都被他這突來之舉弄懵了一下。
謝征淡淡睨著魏嚴:“丞相高坐廟堂,玩弄權勢無出其二,在兵法上怕是還差了一籌。”
遠處傳來沉悶的甲胄碰撞聲,浩浩蕩蕩好似海潮。
眾人回首望去,便見打著“謝”字旗的大軍從午門外的幾條長街潮水一般湧向午門下方的廣場,立於城樓上的金吾衛們站得高,視野更為廣遠,瞧著那幾條長街望不到盡頭的軍隊,幾乎是瞬間就白了臉。
這還是只是看得見的軍隊,堵在外城門那邊沒進城的不知還有多少,這可真是千軍萬馬了!
沈慎轉憂為喜,看向謝征:“九衡,你早有準備?”
謝征沒作答,但一襲錦繡白衣配雪白狐裘的俊雅男子搖著羽扇自軍隊中走了出來,見著謝征第一句便是:“等了你半宿都沒等著你的信號,我還以為你在城內被一鍋端了呢!”
隨即又執著羽扇對沈慎淺淺一拱手:“沈兄,真是好些年沒見了。”
沈慎形容狼狽,此刻卻忍不住笑開:“公孫兄!”
謝征則淡淡掠公孫鄞一眼:“你是急著進城瞧熱鬧吧?”
公孫鄞被謝征回懟了也不生氣,又衝著樊長玉一拱手道:“樊將軍。”
樊長玉又驚又喜:“公孫先生?您一直在城外?”
唐培義和賀修筠等人也是震驚得無以複加。
唐培義當即就哈哈笑開:“我就說咱們侯爺用兵如神,怎麽可能在魏嚴老賊手中吃敗仗!”
他對著魏嚴喊話道:“老賊,趕緊讓你的人束手就擒吧!”
賀修筠也在笑,只是他傷勢更重些,一笑便扯得五髒六腑都跟著痛,只能收著些笑。
公孫鄞對著樊長玉淺淺頷首,見她臉上身上都是血,挑眉道:“看來昨夜城內打了場惡仗。”
大軍還在潮水般朝著廣場下方湧,她們這頭談笑風生,城樓上的金吾衛和五軍營將士卻極不好過了,手上哪怕還拿著弓.弩,但都已面色惶惶。
這不是人數上懸殊的問題了,一群只在京郊大營裡操練過的京兵,對上在西北戰場上飲過胡虜血的謝家軍,無需交鋒,隻這般隔得遠遠的一個照面,就已被那下方那千軍萬馬迸出的殺氣所震懾住。
跟著魏嚴的幾名幕僚也滿目淒惶,唯有魏嚴鎮定如初,透過人群靜靜看著謝征的背影。
謝征面容冷毅,環視東西雁翅樓,沉聲發話:“隨李、魏二人造反的將士都聽著,放下手中兵刃歸降者,可從輕發落。負隅頑抗者,皆以謀逆罪論處!”
聲如鳴金碎玉,回蕩在整個午門廣場。
任誰都看得出,魏嚴大勢已去。
一名金吾衛扔下了手中佩刀,砸在地磚上發出一聲脆響,隨即兵器落地的聲音便接二連三地響了起來,像是斷了線的珠子,掉下了第一顆,後面的便再也拴不住了。
不過瞬息,午門廣場上還擁護魏嚴的,只剩魏府豢養的那批死士。
公孫鄞輕搖羽扇道:“丞相,您久居高位,應當最知曉何為順勢而為,事已至此,還要做垂死掙扎嗎?”
魏嚴看著謝征,眼底有諸多複雜的東西,最終說出來的只有一句:“是我小瞧了你。”
謝征冷眼同他對視著沒說話。
圍著魏嚴一行人的大軍壓縮包圍圈時,他身邊的死士亮出手中兵刃,意圖殺出一條血路來,魏嚴卻淡淡抬手,製住了他們的行動。
身邊的人喚他:“丞相!”
魏嚴隻道:“是老夫棋差一著,輸了這全局。”
鐵甲衛壓著魏嚴和李黨殘存者進天牢時,甥舅二人幾乎是擦肩而過,但誰都沒再多說一句話。
一山坍崩之,總有一山再起。
旭日的金輝灑滿皇城,底下的將士們開始救治傷兵,清掃戰場,唐培義和賀修筠這些傷將也都被抬到了就近的太醫院醫治。
這一夜的血腥和混亂,似乎都在朦朧晨曦中變淡了,只有被炮火轟炸過的地面和樓台,依舊還帶著焦黑的痕跡,仿佛這瑰麗的皇城被劃上的疤痕。
謝征靜靜佇立在這天地間,長睫微垂,不知在想些什麽。
天盡頭是祥和的朝雲,拂面的風似乎柔和了些,吹動樊長玉耳邊的碎發,她側頭看向謝征:“我們這算是贏了吧?”
謝征淺淺“嗯”了一聲,抬眸看向眼前瘡痍又巍峨的樓台殿宇,濃長的眼睫上也落了一層曦光,隻余眸色依舊幽沉深邃。
一切都已塵埃落定。
公孫鄞信步走來,問:“魏嚴作何處置?”
謝征答:“先關著。”
他已無心呆在這裡,廝殺了一夜的疲乏湧上來,他緊扣著樊長玉一隻手,對公孫鄞道:“這裡便交與你了。”
公孫鄞看了一眼他滿身的血跡,難得大度地應下:“行,這裡有我,你這一身傷,快回去找個大夫看看。”
謝十一機靈地找來了馬車,謝征拽著樊長玉的手便上了車,在場的人已走得差不多了,沒多少人注意到他們,便是注意到這一幕的,也都是謝征麾下的,不敢多言多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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