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側過臉,不無諷刺地道:“本侯自是不懼來此,需借分膽量再來的,是丞相吧?累累血債,終需還不是?”
魏嚴斜目掃了謝征一眼,不辨喜怒,一言不發抬腳便要繼續離去。
他方走出兩步,謝征神情冷鬱地盯著不遠處父母冷硬的墓碑,夜風吹動他額前的碎發,一雙寒星似的眼裡翻滾著戾氣,他毫無征兆地拔劍,反手便朝魏嚴劈去,劍風磅礴,快如閃電。
“叮——”
一聲令人牙酸的金屬脆響在夜色中響起。
短兵相接,長鳴銳響,銼出了火星子。
隱匿在墓園四周的死士全現了身,如臨大敵盯著謝征,將魏嚴牢牢護在了後方。
謝征嘴角勾起一抹冷峭又譏諷的弧度,冷冷盯著立於十余名死士身後的魏嚴,抬起手中長劍:“你我之間,終歸要做個了斷,不若就在今日吧?”
話落,他眼神一厲,忽地逼近一名死士,手中長劍在瞬息間連劈出數十記,火星四溢,巨大的力道震得那名死士虎口開裂,湧出的鮮血直接濡濕了刀柄,隻得連連後退。
謝征俊美的面容在這一刻猙獰恍若厲鬼,周身仿佛彌漫開了實質般的血煞之氣,長劍在手中揮砍得只剩一道道殘影,厲聲質問魏嚴:“我爹擁護承德太子,阻了你的路,你便設計害死我爹。我娘發現了你的陰謀,你便連我娘也要殺?”
最後一劍揮出,那名死士手中的長刀直接“叮”一聲斷為兩截。
他驚恐瞪大了雙眼,卻還是被余力不減的那一劍橫腰劈中,抽搐著到底不起,身下慢慢暈開了猩紅的血色。
山風一吹,那股血腥味濃鬱得令人反胃。
其余死士愈發忌憚地盯著謝征。
此番隨魏嚴前來,都是天字號死士。
魏府訓養的天字號死士,放到軍中甚至能媲美武將,在謝征手底下卻沒能撐過半刻鍾。
謝征持著滴血的長劍立在不遠處,臉上也沾著細小的血沫子,讓那張過分俊美的容顏只剩邪佞煞氣。
他問魏嚴:“這十七年裡,你是怎麽有臉來這裡的?”
風卷著那些燃為了灰燼的紙屑四處飄飛,玄色的衣袍裹出他挺拔的身影,仿佛和這濃稠的夜色融為了一體。
魏嚴聽著他字字珠璣的指控,一言不發。
冥紙的灰燼飄落在他肩頭,恍惚間,他本就斑白的兩鬢,白發似乎更多了些。
護在魏嚴身邊的死士警惕盯著被其余死士攔住的謝征,對他道:“丞相,此地危險,卑職護送您先行一步離開?”
魏嚴面卻抬手示意那名死士退下。
死士面上露出些許怔愣,但還是不敢違背魏嚴的意思,收劍退到了魏嚴身側。
魏嚴隔著兩丈距離同謝征對視,眼底諱莫如深:“你恨我,是應該的。你不想著殺我,終有一日,我也會斬下你首級。只是你不該自負在此處同我交手。”
他拂去肩頭披風沾到的紙灰:“憑你一己之力,還滅不了我所有天字號的死士。你娘看著的,我也不會在此地為難你,擾她清淨。”
魏嚴轉身朝著夜色更濃的青石板小徑往前走。
謝征持劍立在原地,忽地冷笑出聲:“她活著的時候,你容不得她。她死了,你這般裝模作樣,真當她泉下還能有知?”
魏嚴身形微頓,隨即依舊沒發一言地繼續往前走了。
圍住謝征的死士們卻不敢放松警惕,一個個握著刀柄的手心全是汗,生怕謝征再突然發難。
在確定魏嚴走遠後,才拿刀對著謝征,退出一定距離後方轉身飛快地離去。
整個陵園又成了一片死寂,因著已是初冬,連蟲鳴聲都不再有。
一盞提燈在方才打鬥時翻倒在地,紙糊的燈籠筐子和竹篾編的骨架都已燃燒殆盡,只剩潑灑在青石板上的燈油還在徐徐燃燒,偏藍的細微火光照出謝征那張濺著血色的臉,像是鍍上了一層蒼寒的霜。
他偏頭看向不遠處謝氏夫婦的墳墓,一動不動靜立在那裡,恍若一座雕像。
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在魏府度過的那十六個年頭的記憶,從未這般清晰過。
從他五歲那年開始,每逢清明或是祭日,魏嚴都會帶他來謝氏陵園,車夫和護衛皆留候在山下。
魏嚴說,他母親生前喜靜,帶太多人來這裡,會擾了他母親清淨。
他懼魏嚴的嚴厲,又恨母親狠心拋下他而去,每次跪在墓前,除了焚冥紙叩首,再無別話。
魏嚴亦是如此,他總是沉默著,來了這裡,卻又在墓前靜立許久才肯離去。
灑在地上的燈油燃盡了,那泛著藍光的焰火“撲哧”一聲熄滅。
天地間除了那清冷的月輝,一絲旁的光亮也無了。
謝征終於邁動腳步朝父母的墓前走去,看著鐫刻在冰冷石碑上的“魏綰”二字,抬手撫了上去,低垂的眼睫浸著月光,在眼瞼下方落下一層淡淡的陰影。
壓抑、陰沉、窒悶和仇恨像潮水一樣裹挾了他,拽著他往無盡的深淵裡墜。
謝征垂在身側的另一隻手不自覺收攏,下頜骨咬緊,額角青筋都凸起一條,眼底隱約可見幾絲猩紅。
不遠處有急促的腳步聲朝這個方向奔來,噠、噠、噠……
恍若踏在誰的心弦之上。
謝征掀眸瞥去,便見一團不大的暖光在暗沉的黑夜裡朝著他快速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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